忽然,我才惊觉,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肖宇的父亲是谁,他家是做什么的,我对他的了解,除了他本身,几乎一无所知。罢了,一会用那个电子报查查看,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心里正想着,自己已慢慢走到石碑前。...
随着墙中梯的消失,地下室的灯应声亮起。
我眯着眼,等待了好几秒才适应白炽灯的亮度。睁开眼便看到那个高清显示屏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了地下室的角落里。
此时的地下室与我上次来的空无一物不同。地下室正中心,竖着四个洁净的石碑,一个大石碑身边围着三个石碑,组成了石碑冢。石碑冢前还摆放了一些新鲜的栗子糕和其他的糕点;左侧摆放了一瓶茅台,一罐毛尖,地上好似还有酒渍;右侧则燃着几个崭新的红蜡,崭新到甚至蜡油都尚未滴下来。
这...是在祭奠谁?或者说,是在祭奠哪几个人?我满腹疑问,谨慎又小心地慢慢靠近,如此崭新的贡品说明来祭奠的人刚走不久。
来的人是谁?他也知道墙中梯,是那个小男孩吗?还是肖宇来了?肖宇不是说他被他爸关在家吗?
忽然,我才惊觉,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肖宇的父亲是谁,他家是做什么的,我对他的了解,除了他本身,几乎一无所知。
罢了,一会用那个电子报查查看,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心里正想着,自己已慢慢走到石碑前。
我仔细望去,‘季洧川之碑’五个大字赫然刻在石碑之上,肆意飞扬的行书红漆字与沉闷的深灰色石碑形成强烈的反差,冲击着我的理智。
季洧川?老爹给我留的纸条上的那个季洧川?他死了?他是谁我都还不知道,他就已经死了?
我惊讶地看着中间的石碑,又急急忙忙俯下身朝着周围三个石碑望去。
那三个石碑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我猛地蹲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疯狂擦拭离我最近的石碑,企图擦出些什么字迹。
然而,这三个石碑表面皆是干干净净,光滑平整。
它们是...
“无字碑。”,我低声喃喃道,“无字碑,为什么这里有无字碑?可是季洧川的石碑,为什么又不是无字碑?”
我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低头思索间,余光瞟到了那盘新鲜的栗子糕。
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倒流,心脏跳地快到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颤抖着手,缓缓拿起一块栗子糕举到眼前。黄棕相间的颜色,独特的匕首造型,这...这不是老爹做的栗子糕吗?
望着手中的栗子糕,闻着熟悉又久远的糕点香,我瞬间红了眼眶。
......
“小宝儿,快来快来,老爹给你做了个好东西。”,老爹高大魁梧的身躯,却穿着一件粉红俏皮的围裙,他喜气洋洋地从厨房中捣鼓些什么,大声喊着我。
“什么呀什么呀!”,我蹦蹦跳跳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哇,好香呀,老爹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锵锵锵!”,老爹献宝似的从身后神神秘秘掏出一碟糕点,“老爹牌栗子糕!”
“什么呀,老爹你这个糕点怎么是个匕首形状啊!”,我的期待一下子变成了失望,耷拉着嘴角抱怨道,“哪有人把栗子糕做成匕首的形状啊,人家都是做成可爱小熊小猫,你这逊毙了好吧!不过这黄棕相间的颜色还怪好看的。”
“诶,小宝儿先别嫌弃这个造型,快尝尝味道!”,老爹捏了捏我的脸颊,慈祥又期待地拿起一块糕点喂至我嘴边。
我傲娇地抬抬下巴,“行吧,那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地尝尝吧!”,说罢张嘴,就着老爹的手吃掉了他手中的糕点。
“哇,好好吃啊!”,迎着老爹期待兴奋的目光,我手舞足蹈地夸奖着,尽管我不太爱吃甜食。
“哈哈哈我的小宝儿就知道哄我开心!”,老爹受用地笑着,将我抱起来高高举起,又放下。他略带怀念地说,“这个栗子糕我是跟我师父学的,他老人家爱吃,也喜欢匕首形状。”
我听不出老爹话里的含义,只感觉到老爹莫名的伤感与怀念,于是又拿起了一块栗子糕吃了下去,抱着老爹认真说道,“老爹,这个栗子糕真的很好吃,我爱吃,你以后经常做给我吃吧。”
“真的吗?好好好,好好好。”,老爹红着眼眶,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脑袋,感叹道,“以后小宝儿就是我的全部啦。”
.......
那是我们从绵远村搬到阳城后,老爹第一次做栗子糕的场景。从那之后,栗子糕就成了唯一一个我可以接受的甜品。
此时,我红着眼眶看向手中的栗子糕,泣不成声,“老爹...老爹...”
半晌,哭过后的我逐渐恢复了些理智。栗子糕,茅台,毛尖,三种贡品,三个无字碑,季洧川的石碑,老爹纸团上又留有‘季洧川’的名字。
这是不是说明,三个无字碑中的其中一个,代表的是...老爹?!
我想通这一点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颤抖抚上离栗子糕最近的无字碑,为什么,为什么老爹的石碑是无字碑?为什么会有人在三街祭奠老爹?
那这另外的两人是谁?老爹除了认识蒋磊,还有别的我不知情的好友吗?
我又望了望手中的栗子糕,忽然想到,老爹说这是他师父教他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中间那个大石碑,莫非这个季洧川,就是老爹的师父?
我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尽管这一年多经历的离奇事件无不在向我表明老爹并非是他向我表现出来的普通农民工,可那终归还是无由的猜想。
而现在,眼前的石碑冢,隐藏在三街地底下的祭奠老爹的无字碑,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
老爹,他在骗我,他一直在骗我。
我摇着头后退着,眼泪一颗一颗地流过脸颊,忽然间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绊倒在地。
我麻木地回头望去,绊住我的是一幅字画,与其说字画,不如说是将字裁剪下来缝在绸缎中。
我将这奇怪的绸缎拖出阴影,绸缎的字画上,是潇洒老成的行书,上面写道,
‘硝烟尽殁穷家子,自古寒门命分轻。一抔花环岂留世,三边泉骨未遗名。’
我低声读着着诗句,不知怎么地脑海中竟然自动搜索到了这首诗,这是李升华的七律诗,名字叫《硝烟》。
“硝烟...”,我喃喃着,“原来是这个硝烟啊,老爹。”
我放下绸缎,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目光又移向角落里的显示屏。
“我查查,查查季洧川是谁总该行了吧?”,我自问自答地朝显示屏走去。打开主机,不一会显示屏便亮了起来,还是那眼花缭乱的熟悉界面。
我点开人名搜索,将季洧川输入进去,怎料竟然触发了电脑的警告。
显示屏上出现了巨大的红色叉叉,‘警告:您尚无相关权限查询黎七区以外的人名。’
季洧川不是黎七区的人?我有些奇怪,又生出了些欣喜,那是不是说明,老爹也和黎七区无关?只是单纯因为这里有人认识老爹,所以悼念他?
我望着重新变回人名搜索界面的屏幕,又尝试将肖宇输了进去,结果出来相关一千多条信息。
无语住了,他这名字确实有点太大众了。
于是,我又在附加搜索里写上了肖宇的身高,年龄和大致长相。
等待几秒后,返回的竟然一整片空白!
随后,显示屏弹出来一个弹窗,‘查无此人’。
我呆呆地立在显示屏前,查无此人是什么意思?不是黎七区以外的人名,而是查无此人。难道,肖宇不是他的真名?他也和老爹一样,一直在骗我?
接二连三的认知让我有些崩溃,我强撑镇定,深呼一口气,颤抖地将程匿的名字输入了进去。
屏幕倒是很快就将他的资料显示了出来。
‘程匿,邱全仁之子,随母姓。其父邱全仁为黎七区创始人,其母程沁眠,家世不详,现生死不详。’
屏幕上,短短不到五十个字,每一个我都认识,可它们凑到一起,我却怎么也读不懂。
程匿,邱全仁之子。我红着眼眶,紧咬牙关,死死盯着这句话。
好好好,太好了,程匿,程医生,邱全仁的儿子。这一切都说通了,他为何要关注我,为何要帮助我,我这种普通人对他有何利用价值。
我大口喘气,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此刻脑袋痛苦不堪。受不住剧烈头痛的我,缓缓蹲在了地上,靠着石碑勉强维持平衡。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地下室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就是这里,老大!”,“就是这里,有人举报说看到她逃到了这里就不见了。”
蒋磊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这里就是个角落,她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说罢,便传来一整敲击墙面的声音。
“老大,这里好像敲击声有异!”
“这里肯定有机关,”,蒋磊敲了敲,“都给老子找机关,一条缝都不许放过。找不到就把这里炸了!”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死丫头给老子找到!”,蒋磊暴躁地喊到,“邱先生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话办不好,我们都不用活了!”
不好,我心里暗自低呼,那个藤椅下的机关估计很快就会被找到,这里危险!
我将重重心事暂且搁置,咬牙爬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地。
正寻找着,我看到了东南角落里好似有关着一道狭窄的门。我赶忙手脚并用地跑了过去,仔细一看,并非是门,而是被锁上的铁栅栏。
而那锁,正是明暗双生锁!
我来不及细想,赶紧熟练地将锁打开。锁被打开的同时,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掉落在地上,而栅栏门也缓缓打开。
那是一个几乎只能容下一个人的黑暗通道。
借着地下室里的白炽灯,我只能依稀看到通道狭窄幽深,根本望不到尽头。
“老大,这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这个墙上有按钮!”
我还在犹豫害怕着漆黑的通道之际,头顶传来了一声呼唤。
不好!肯定是那个机关!
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根本无法细想那句呼唤的话,紧张到极点的我一头扎入了眼前狭窄的通道。好在我也足够瘦弱,通道虽然狭窄,但完全能让我跑起来。
我拼尽全力沿着通道跑着,不知跑了多久,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惊得我停下了脚步。
脚下的通道开始摇晃,身后传来惨叫哀嚎声,以及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老爹的石碑!
眼泪涌出眼眶,但我只能继续自己的脚步,疯了一样往前跑着。
身后倒塌的巨响越来越近,而我也越跑越慢,逐渐体力不支喘不上气来。
要死在这了吗?我喘着气,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已经开始掉落砸下的碎石,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要死在这里了吗?可是我不甘心啊,太多人为了我而丢了性命,我还什么仇都没报,什么事情都没弄清楚。
我不能,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我要活着亲手,杀了蒋磊,杀了邱全仁。
我紧紧咬着下嘴唇,渗出的铁锈味弥漫在整个口腔中,脖子上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因剧烈奔跑而再度撕开。
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皮肉撕扯的疼痛却让我无比清醒,我扶着墙又重新站了起来,如同一只绝不认命的小狼,飞快地向前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我感受到了风在耳边呼啸。
我快要跑出通道了!
这个认知让我开始欣喜,却一不留神一脚踩空。
“小心!”,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腾空抱起,远离了那倒深不见底的深坑。
我呆呆望着眼前突然出现救了我,浑身都是凛然正气的人。
周元。
忽然间,一个荒唐的认知从心底油然而生,其实我从未知道老爹的全名是什么,也从未见到过他的身份证。
无字碑,周元,警察,三边泉骨未遗名。
之所以是无字碑,是因为他们无法拥有姓名。
我的老爹,是卧底,是超级英雄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