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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是苏家养了十八年的假少爷。寒冬呵笔,酷暑驱蚊,只为科举正名。

当真少爷苏景辰被寻回时,族老们当众撕毁他的考引:“野种也配玷污苏氏门楣?

”满堂寂静中,苏景辰踹翻香案:“让他考!”“考不上是他无能,

考上了是苏家白捡的荣耀!”放榜那日,林砚名字高悬桂榜。众人欢呼时,

苏景辰却撕了榜首皇榜。“吵什么?解元是我,他不过区区亚元。

”——他笑着展开自己那份被藏起的捷报。1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

刮过破败窗棂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悲鸣,直往骨头缝里钻。油灯那豆大的一点昏黄光晕,

在风里顽强地摇曳着,像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灯影下,林砚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而扭曲,

贴在斑驳脱落的土墙上,微微晃动。他缩在宽大却洗得发白的旧棉袍里,

露出的手指关节冻得通红发亮,几乎握不住那支笔杆磨得油亮的旧笔。每一次呵气,

便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短暂的白雾,扑向笔尖。墨迹在劣质的黄麻纸上艰难地晕开,

笔画显得滞涩而沉重。砚台里残余的墨汁,边缘已悄然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凌。林砚停下笔,

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拢到嘴边,用力呵了几口热气,又使劲搓了搓,

直到指尖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才重新拾起笔,

伏向案头那本边角卷得像老树皮的《策论辑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低声默诵,

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耗费着莫大的力气。唯有念书时,

那双被冻得有些发木的眼睛里,才会燃起一种近乎灼人的光亮,穿透这陋室的阴冷与贫瘠。

这里不是苏府那宽敞明亮、炭火烧得暖融的书房。这是城外荒废土地庙旁,一间废弃的柴房。

自从那个消息传来——真正的苏家血脉,流落在外十八年的少爷苏景辰,

被寻到了——他林砚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

便被“请”出了那座他住了十八年、几乎以为就是自己家的高门大院。

理由冠冕堂皇:为真少爷腾地方,也为了……让他这个假货“好好静心思过”。思什么过?

思他一个不知来历的弃婴,被苏家仁慈收养,锦衣玉食供着读了十几年圣贤书,

却终究窃取了别人人生的“过”?林砚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他不能争辩,

也无从争辩。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连这十八年的人生,

都成了别人眼中一场荒唐的骗局。唯有这十年寒窗,笔下熬过的墨,灯下耗尽的油,

是他林砚实打实握在手里的东西。科举,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机会。

不为荣华富贵,不为光耀门楣(那门楣本就不属于他),只为求一个“正名”。他林砚,

不是靠着苏家的怜悯才活下来的废物,他凭自己的才学,也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枯枝败叶狠狠砸在窗纸上,噗噗作响。林砚裹紧了单薄的棉袍,

将冻僵的双脚往稻草堆里又缩了缩。他重新蘸了蘸墨,冰凉的墨汁几乎让手指瞬间失去知觉。

他咬着牙,用力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正心”。笔锋因寒冷而颤抖,字迹却异常凝重。正心,

方能立命。2日子在呼啸的寒风与孤灯下艰涩的笔触中,一天天滑过。转眼间,

岁末的肃杀被初春料峭的寒意取代,枯枝悄然萌发点点新绿。江南贡院张贴院试考期的告示,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江宁府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林砚揣着那份用冻得通红的手仔细誊抄下来的考期通告,

步履有些沉重地踏入苏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门房老仆看见他,眼神复杂地闪了闪,

终究没像往常那样躬身问好,只沉默地侧身让开。府邸依旧气派,雕梁画栋,仆从穿梭,

但这份繁华热闹,与缩在柴房里啃冷硬窝头的林砚之间,

已经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冰冷坚硬的厚壁。他径直走向账房。绕过几重回廊,

那间熟悉的小院就在眼前。账房管事王伯,算是这府里为数不多对他还存着几分旧情的人。

王伯那间小小的值房里,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门外的春寒判若两个世界。“王伯。

”林砚站在门口,低声唤道,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伏案拨算盘的王伯闻声抬头,

看清来人,花白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脸上满是无奈和忧虑:“哎哟,我的砚哥儿!

你怎么又来了?”他放下算盘,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压低了声音,“前几日不是才跟你说过,

府里如今……情况不同了!景辰少爷刚回来,各处用度都在紧着他,

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的心思全在那儿!你这考引的费用,还有去省城赶考的盘缠……难,

太难了!”林砚的心往下沉了沉,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将手中那张抄录着考期的纸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平静却执拗:“王伯,考期定了,

就在下月十五。院试考引,需要府衙出具的身凭文书,加盖族印,还要缴一笔官费。

盘缠……我可以尽量省。”王伯看着那张纸,

又看看林砚冻得发青的嘴唇和洗得发白的单薄春衫,重重叹了口气:“砚哥儿,

不是老头子不帮你。实在是……哎!”他***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为难,

“你是不知道,昨儿个三老爷那边还特意派人来传话,说府里各房的开支都要紧一紧,

尤其是一些‘无谓的花销’……”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林砚的科举,

在苏家某些人眼里,就是最“无谓”甚至“丢人”的花销。“我只要考引的费用。

”林砚的指尖微微用力,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泛白,“盘缠……我自己想办法。

”他可以去码头扛包,可以去抄书,可以一天只吃一顿。

只要能拿到那张证明他苏家(哪怕是名义上的)子弟身份、让他有资格踏入贡院考场的考引。

王伯看着他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你等等,

我……我再想法子去大老爷那儿探探口风。但砚哥儿,你得有准备,这事儿……悬得很。

族里好些人,特别是几位老太爷,对你……意见大得很呐!”正说着,

回廊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仆役们殷勤讨好的问候。“景辰少爷回来啦?

”“少爷今儿个玩得可尽兴?”一个年轻张扬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被众星捧月的慵懒:“凑合吧。城外***场也就那样,马厩味儿忒大,

熏得爷头疼。还是听雨轩的茶好,就是唱曲儿的嗓子差点意思。”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砚下意识地侧身,想将自己隐在账房门廊的阴影里。

只见一个身着簇新宝蓝织金箭袖袍、腰束玉带、足蹬鹿皮小靴的年轻公子,

正被几个小厮簇拥着走来。他身量颀长,面容俊朗,

眉眼间带着一股被骄纵惯了的、漫不经心的倨傲,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翘,

仿佛世间没什么值得他真正费心。那通身的富贵气派,与这苏府浑然一体。

正是那位被寻回的真龙——苏景辰。他似乎刚从外面玩乐回来,袍角沾着几点新鲜的泥痕,

手里随意抛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眼神懒洋洋地扫过四周。目光掠过账房门口时,

他脚步顿了一下。视线在林砚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恶意,

也没有刻意的亲近,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新奇趣味的打量,

像是在看一件意料之外、却又无足轻重的摆设。那目光掠过林砚洗得发白的旧衣,

掠过他手中那张捏紧的纸,最终落在他低垂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苏景辰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懒散模样。他什么也没说,

仿佛只是看到了一根碍眼的柱子,目光随意地滑开,继续抛玩着他的玉佩,在仆役的簇拥下,

径直朝内院走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昂贵的熏香气息。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

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无息地刺了林砚一下。不是痛,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排除在外的荒凉感。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

此刻却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污点。王伯看着苏景辰远去的背影,

又看看身边沉默得如同石雕的林砚,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只剩下无奈的叹息在暖和的账房里回荡。3苏家祠堂,位于府邸最深处。

沉重的楠木大门常年紧闭,唯有祭祖或议决族中大事时才轰然洞开。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香烛和木料特有的沉郁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高悬的“慎终追远”匾额下,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祖宗牌位,黑漆金字,

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沉默地俯视着下方,仿佛凝聚了苏家百年的威严与意志。此刻,

祠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苏家几位须发皆白、在族中一言九鼎的老太爷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个个面沉似水。

现任家主苏明德,即苏景辰的生父、林砚名义上的养父,坐在稍下首的位置,眉头紧锁,

眼神复杂地落在祠堂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林砚垂手肃立,背脊挺得笔直。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站在这一室华服与沉肃的牌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异常单薄。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惶恐或乞求之色,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供奉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神圣之地,

以如此“隆重”的方式宣判。“林氏子!”为首的三老太爷,须发银白如雪,

枯瘦的手指捻着腕间的紫檀佛珠,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子砸在青砖地上,“苏家仁厚,养你十八载,供你衣食,教你诗书,

已是天大的恩典!你非但不知感恩,反生妄念,竟欲以这不明不白之身,

玷污我苏氏清誉门庭,觊觎科举功名?谁给你的胆子!

”另一位干瘦如竹竿的二老太爷冷哼一声,三角眼中射出锐利的光,接口道:“不错!

科举是何等神圣之事?代表的是朝廷体统,是我苏家百年清誉!你一介来历不明的野种,

有何资格顶着‘苏’姓踏入贡院?若让人知晓我苏家竟让一个假货去应试,

岂不沦为整个江宁府的笑柄?祖宗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野种”二字,

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砚的耳膜。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迫自己抬起头,

目光迎向那一道道或鄙夷、或冷漠、或带着审视的目光。“老太爷,”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却异常清晰,在这死寂的祠堂里回荡,“林砚自知身份微贱,不敢玷污苏氏门楣。

然十载寒窗,所习圣贤之道,所作文章策论,皆出自本心,不敢有半分懈怠。所求者,

不过一个凭自身才学,报效朝廷的机会。考引所需费用,林砚愿立字据,他日若侥幸得中,

必十倍奉还!”“放肆!”三老太爷猛地一拍椅子扶手,震得几案上的香炉都跳了一下,

“还敢狡辩!报效朝廷?凭你?苏家的恩情你还未报偿,倒敢妄谈报国!你的才学?哼,

谁知道是不是苏家请的西席先生替你堆砌出来的花架子?离了苏家,你什么都不是!

”“正是此理!”二老太爷厉声道,“此事关乎我苏家根本,断无商量余地!今日叫你来,

便是要你识得进退!你那份身凭文书和考引费申领的签押,族里绝不会批!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给苏家惹祸!”一直沉默的家主苏明德,

看着林砚那挺直的脊梁和眼中不肯熄灭的倔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目光触及几位老太爷冰冷严厉的眼神,终究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颓然地靠回了椅背。他心中有愧,却也无力回天。家族的利益和长辈的意志,

压倒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怜悯。三老太爷见林砚沉默不语,

眼中那点微弱的火苗竟还未熄灭,心中更是不悦。他枯瘦的手一伸,

旁边侍立的心腹管家立刻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书——正是林砚那日在账房外等候时,

托王伯想办法递进去的身凭文书和考引费申领签押单。“看来,不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你是不知悔改了!”三老太爷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枯瘦的手指捏住那份寄托了林砚全部希望的文书,当着林砚的面,手腕猛地一用力!

“嗤啦——!”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肃穆的祠堂里骤然炸响!那声音如此尖锐,

仿佛连空气都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薄薄的纸张在三老太爷手中被轻易地、粗暴地撕成了两半。

他犹嫌不足,双手交叠,再次发力!“嗤啦!嗤啦!”几下干脆利落的撕扯声后,

那份承载着林砚十年寒窗梦想的凭证,在他面前,在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注视下,

化为了一小堆惨白的碎片。三老太爷手一扬,那堆碎纸屑如同冬日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

洒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就落在林砚的脚边。有几片甚至沾到了他破旧布鞋的鞋面上。

“看清楚了?”三老太爷的声音冰冷,如同墓***吹出的阴风,“这便是你痴心妄想的下场!

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再敢提半个‘考’字,莫怪族规无情!”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灯芯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林砚身上,或嘲弄,或怜悯,

或纯粹的冷漠。林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绝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散落的碎纸片,那是他过去十八年人生唯一的寄托,

是他仅存的一丝微光,如今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彻底地踩进了泥里!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冻结。眼前的一切——那高高在上的牌位,

那冷漠威严的老太爷们,那奢华肃穆的祠堂——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只剩下地上那堆刺眼的白,像无数只嘲笑的眼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

才没让它喷出来。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那挺直的脊梁再也支撑不住,

微微晃了一下。完了。一切都完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连空气都凝滞得无法流动的刹那——“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

骤然炸裂!祠堂那两扇沉重无比、象征着家族无上威严的楠木大门,

竟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巨大的门扇撞在两侧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

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这昏暗压抑的空间,晃得人睁不开眼。

光影交错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堵住了整个门框。

来人一身华贵的暗紫云纹锦袍,腰束金带,周身仿佛还带着外面阳光的热度和喧嚣的气息,

与祠堂内的阴冷死寂格格不入。正是苏景辰!他脸上惯常的慵懒和漫不经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暴戾的怒意。那双总是带着点玩味笑意的桃花眼,

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祠堂内惊愕的众人,

最终落在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纸屑上。“嗬!”他嗤笑一声,

那笑声在死寂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在所有人,包括摇摇欲坠的林砚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

苏景辰动了。他大步流星地闯入祠堂,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横气势,径直走向香案。

那香案上供奉着三牲祭品,香烟袅袅,是祠堂最神圣的核心。苏景辰看也不看,

手臂猛地一挥!“哗啦啦——轰!”巨大的力量下,

沉重的香炉、盛满祭品的铜盘、插着线香的瓷瓶……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如同扫垃圾一般,

粗暴地扫落在地!香灰弥漫,祭品滚落,油水四溅,一片狼藉!

巨大的声响在祠堂内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景辰!你疯了?!

”家主苏明德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惊怒交加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

几位老太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景辰,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苏景辰却置若罔闻。他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袍角沾染了香灰和油渍,目光如同寒潭深水,

直直地、带着巨大压迫感地投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砚。然后,他猛地抬手,指向林砚,

那动作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洪亮而清晰地响彻整个祠堂:“让他考!

”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劈开了祠堂内凝固的空气!所有人都懵了,包括心如死灰的林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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