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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北风刮得特别早,卷着黄沙打在脸上生疼。我坐在四面漏风的土坯房里,

***冻僵的手指,听着隔壁屋父亲压抑的咳嗽声。这鬼地方,叫流沙堡,

朝廷流放罪臣的终点站。谁能想到呢?半年前,我还是京城相府里锦衣玉食的程雪昭。

我爹程秉文,当朝右相,清正了一辈子,最后栽在了一封通敌的假信上。抄家,流放三千里。

我那哭哭啼啼的庶母林氏和她那个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儿程宝珠,

早在我们上路前就“病逝”了。我知道,那是父亲最后一点体面,用仅剩的人脉和钱财,

送她们脱身。我呢?我是嫡女,是程家正儿八经的招牌,自然得钉在流放的耻辱柱上,

陪着父亲一起在这流沙堡烂掉。流沙堡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风沙是主食,饥饿是佐料。

朝廷拨的那点糙米掺着沙子,熬出的粥能照见人影。父亲的身子骨本就不好,

一路颠簸加上这恶劣气候,咳得越来越凶。看着他那张曾经儒雅温润的脸,如今蜡黄凹陷,

我心里的恨和无力感搅成一团乱麻。“雪昭,”父亲虚弱地叫我,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歉疚,

“苦了你了。”我摇摇头,

把手里刚分到的、仅有的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递到他嘴边:“爹,您吃点。

”他艰难地咬了一小口,就摆摆手,示意我吃。我硬是掰开一半塞进他手里,

自己把剩下那一小半啃了。那味道,像嚼着木头渣滓混了土坷垃,剌得喉咙生疼。

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活下去。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荣华,

就是为了让父亲能多喘几口气,为了我们父女俩能在这流沙堡里,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那天轮到我被派去帮厨。所谓的“厨房”,

就是个四面土墙、顶上搭着些破烂草席的窝棚。灶台是几块大石头垒的,

一口豁了边的破铁锅架在上面。负责伙食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悍妇,叫王婆,

据说是流沙堡小头目的亲戚。她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干活。

“磨蹭什么!一群懒骨头!赶紧把那堆干草根剁碎了扔锅里煮!还想吃细粮?做梦呢!

”王婆的嗓门能掀翻屋顶。我默默走过去,

蹲在一堆刚从外面挖回来的、沾满泥巴的植物根茎旁。这些根茎灰扑扑,又老又硬,

散发着一股土腥气。她们管这叫“地薯”,是流沙堡除了糙米外唯一能填肚子的东西。

王婆的“名菜”就是把地薯剁碎,和着一点糙米粒,加上大把的盐和不知名的野草叶子,

熬成一锅黑乎乎、黏糊糊的糊糊。那味道,又咸又涩又苦,吃下去刮得肠子疼。

我看着那堆地薯,脑子里忽然闪过相府小厨房里,厨娘处理芋头的情景。芋头要刮皮,

蒸熟后才会软糯……这地薯,会不会也一样?“看什么看!新来的,说你呢!

”王婆粗壮的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尖上,“赶紧干活!剁碎了!”我没理她,拿起一个地薯,

捡了块还算锋利的石头,开始仔细地刮那层粗糙又带着泥土的外皮。刮干净后,

露出里面浅***的芯子。“哎哟!你作死啊!”王婆尖叫起来,冲过来就要抢,“这皮能吃!

你刮掉这么多,不是糟践东西嘛!”我侧身躲开,抬起头,

平静地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而瞪圆的眼睛:“王管事,这皮又硬又苦,刮掉煮,

里面的芯子软和了,说不定味道能好些。省下的柴火也够多煮点水给大伙润润喉咙。

”王婆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反驳,更没想到我的理由似乎有点道理。

她看了看旁边几个妇人,她们虽然不敢说话,但眼神里都透露出一点期待。流沙堡缺水,

柴火也紧张。“哼!说得轻巧!要是煮出来更难吃,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王婆骂骂咧咧,

但没再阻止我,转身去骂别人了。我用尽力气把刮好皮的地薯切成小块。没有油,

我只能把它们倒进清水里煮。煮开后,撇掉浮沫,又加了一点点糙米粒。这次,我没加盐,

也没加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草。快熟的时候,

点点在窝棚角落里找到的、晒干的、味道有点辛辣的野草籽磨成的粉——那是我前几天发现,

偷偷藏起来的。随着热气升腾,一股奇异的、淡淡的清甜混合着些许辛香的气味,

在狭窄的厨房里弥漫开来。这味道,跟之前那锅糊糊的可怕气味截然不同。“咦?

”旁边一个叫李大娘的妇人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这……这味儿怪好闻的?

”另外几个妇人也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盯着那口破锅。王婆也闻到了,她狐疑地走过来,

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东西。汤水变得清亮了些,地薯块煮得微微透明,软糯地沉在锅底,

糙米粒也开了花。“哼,花架子!”王婆嘴上不屑,却自己舀了一小勺,吹了吹,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她那刻薄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了。我也舀了一点点尝。

入口是清淡的,地薯本身的微甜被煮了出来,软糯适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辛香,

完全盖住了土腥味和苦涩。虽然远比不上相府的珍馐,

但对于天天啃硬饼、喝咸涩糊糊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王婆没说话,

猛地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砸吧砸吧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粗声粗气地指挥:“行了行了,都愣着干嘛!盛饭!”那天中午,

整个流沙堡的流放犯都轰动了。那锅清甜软糯的地薯汤,让所有人捧着破碗喝得精光,

连锅底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很多人第一次露出了满足的神情,不再是麻木和痛苦。

父亲也难得地喝了一整碗,脸上有了一丝血色。“雪昭,”他看着我,

眼中是欣慰和更深的不忍,“你……受苦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婆看我的眼神,

除了最初的惊诧,更多了算计。她没再骂我糟践东西,反而默许了我负责一部分伙食,

但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探究和警惕。流沙堡的“厨房”,成了我新的战场。

朝廷的供给少得可怜,还常常被克扣。想活下去,就得自己想办法。

我开始留意流沙堡周围的一切。这里虽然荒凉,但并非寸草不生。 风沙里,

藏着能救命的东西。我发现了成片成片低矮的沙棘灌木。秋天时,

上面结满了橙红色的小果子,酸得能让人龇牙咧嘴。没人碰它们。我尝了一颗,

酸得浑身一激灵,但那股子强烈的酸味后面,似乎藏着一点果香。酸……醋?

相府厨房有上好的醋,那是用粮食酿的。这里粮食金贵,不可能。但沙棘果的酸,

能不能利用?我偷偷摘了一大把,带回厨房。王婆正为今天的“饭”发愁——糙米快见底了,

地薯也挖得差不多了。“王管事,”我把沙棘果递过去,“这个,也许能试试。

”王婆皱眉看着那堆红果子:“酸刺果?这玩意儿狗都不吃,你想毒死谁?”“不直接吃,

”我解释,“捣碎了,滤出汁水,放点盐,捂几天。说不定……能当醋用。”“醋?

”王婆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流沙堡连口干净水都难,还酿醋?瞎折腾!”她嘴上这么说,

但大概是因为上次地薯汤的成功,她也没直接阻止,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你!

别糟蹋我的盐就行!”我把沙棘果洗净(水得省着用),用石头在破瓦罐里捣烂,

挤出酸涩的汁液,过滤掉渣子,然后加了一点点珍贵的盐,再用块破布封住罐口,

放在厨房角落里最暖和的地方发酵。几天后,一股带着果香的酸味飘了出来。我打开一看,

汁液变成了诱人的橙红色。那天煮地薯汤,我大胆地滴了几滴进去。瞬间,

那锅平平无奇的汤仿佛被点活了,酸香四溢,极大地刺激了人的食欲。原本单调的汤,

变得层次丰富起来。所有人又抢疯了。王婆尝过后,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轻蔑和警惕,而是像看一棵摇钱树。“丫头,”她第一次用不那么凶的语气跟我说话,

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亲昵,“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还有啥招没?”我心里明白,

我这点小本事,在王婆这种地头蛇眼里,就是能给她带来好处的工具。她需要我,

所以我暂时安全了。靠着对食物的这份敏感和一点点运气,我渐渐在厨房站稳了脚跟。

我发现一种长在石头缝里的、叶片肥厚的植物,当地人叫“石头菜”,吃起来滑溜溜的,

带着股青草味。我试着把它焯水后凉拌,滴上几滴沙棘“醋”,撒上一点晒干磨碎的野葱花,

竟成了一盘难得的爽口小菜。我还发现一种带刺的仙人掌。剥掉皮,里面的嫩肉切成条,

用盐稍微腌一下去涩,

再和同样稀缺的、晒干的肉干(那是王婆偶尔才能搞到的“奢侈品”)一起炒,

竟意外地下饭。那点油星子,让整个厨房都弥漫着勾人的香气。王婆对我越来越“器重”,

分给我的口粮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甚至默许我每天能多打半瓢水带回去给父亲。

她知道我爹咳得厉害,

有时还会“开恩”给点晒干的、据说能止咳的野草根——虽然那东西苦得要命。“程丫头,

”她有一次拍着我的肩膀,笑得虚伪,“好好干!有王婶在,保管饿不着你们父女俩!

”我低下头,做出感激的样子:“谢谢王婶照拂。”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是在利用我,

用我来安抚这些流放犯,也给她自己捞油水。那些稍微“好”一点的食材,

比如偶尔出现的肉干、豆子,大部分都进了她和几个小头目的肚子,

只有边角料才会落到我们这些流放犯的锅里。流沙堡的等级,赤裸裸地体现在食物上。

最底层的流放犯,只能靠最粗劣的糊糊和硬饼吊命。稍微“体面”点的人,

比如管点事的小头目,能分到稍微像样的食物。而王婆和她背后的那个小头目赵三,

则是食物链的顶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流沙堡每年秋冬,

会有北边的狄戎部落南下,用他们的牛羊皮货,

跟堡里交换一些盐巴、铁器(尽管朝廷严禁)。这是流沙堡不成文的规矩,

也是堡里小头目们重要的油水来源。今年的交易队伍来了。

领头的是个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叫阿尔泰,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们带来了几头瘦羊和一些风干的牛羊肉。按照惯例,堡里要负责招待这些“贵客”。

赵三和王婆忙前忙后,把压箱底的、本就不多的好米好面,

甚至藏起来的一点咸肉都拿了出来。王婆把我叫到跟前,命令道:“程丫头,今天这顿饭,

你给我好好露一手!伺候好了狄戎的大爷们,有你的好处!要是搞砸了……”她没说完,

但那眼神里的威胁明明白白。我心里一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凭堡里那点东西,

能做出什么像样的菜?王婆这是要把锅甩给我。我硬着头皮在厨房忙活。

用仅有的白面掺着粗粮蒸了窝头。把那点咸肉切成细细的丁,

和着剁碎的、味道浓郁的野蒜苗炒香,当作“臊子”。

又用沙棘醋、野葱花、一点点盐和晒干的野菌粉调了碗蘸汁。最后,

把那些风干的牛羊肉泡软了,撕成细丝,用仅存的一点点油脂,

加上我找到的一种带着特殊香气的干草叶子,慢慢地煸炒,让肉丝变得干香有嚼劲。

饭菜端上去,赵三和王婆陪着阿尔泰等人坐在唯一一间像样点的土屋里。我忐忑地守在门外。

里面起初很安静,只听到咀嚼声。突然,阿尔泰粗犷的声音响起,说着叽里咕噜的狄戎话,

语气很冲。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坏了?不合口味?

赵三的声音带着谄媚和紧张:“阿尔泰头人息怒!息怒!

是我们招待不周……”门帘猛地被掀开,阿尔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满脸怒容。

他目光如电,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完了!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却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用生硬的官话问:“肉!那个干肉丝,谁做的?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声音有点发颤:“是……是我。

”阿尔泰那***隼般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看得我头皮发麻。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猛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拍得我一个趔趄),声音洪亮:“好!

好吃!这个味道,像我们草原上的风!够劲!”他转头对跟上来的赵三说:“这个厨娘,

我要了!换一头羊!”我脑子嗡地一声,懵了。赵三和王婆也愣住了。

赵三脸上瞬间堆起笑容,***手:“头人……这……她就是个流放犯,朝廷的人,

我……我做不了主啊!”阿尔泰浓眉一竖,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眼神凶狠:“做不了主?

那我们的生意,也做不了主!”赵三的脸唰地白了。他清楚阿尔泰的脾气,

更清楚这笔交易对他有多重要。他眼珠子飞快地转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尔泰,

最后咬咬牙,挤出笑脸:“头人息怒!息怒!您看这样行不行?人,实在不能给。

但这厨娘的手艺,您喜欢!这样,以后每次交易,都让她做菜招待您!保证是这个味!

另外……我再多给您一袋盐!”阿尔泰眯起眼,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哼了一声,

收回按刀的手:“好!记住你的话!要是下次没这个味道……”他没说完,但威胁意味十足。

一场风波,因为几盘菜,暂时平息了。我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赵三看我的眼神,

多了几分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知道,我成了他和阿尔泰之间一个微妙的砝码。

王婆事后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半是警告半是提点:“丫头,今天算你走运!

阿尔泰可是出了名的狠角色!你以后小心伺候着!别给老娘惹祸!”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不过……有这本事也好。赵三爷说了,以后厨房这边,你多上点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果然,第二天,我的口粮明显好了些,甚至有一小块风干的咸肉。

王婆还“大方”地给了我一个破旧的陶罐,让我专门用来做“头人喜欢的那种肉丝”。

我默默收下。这是危机,也是转机。至少,我和父亲的日子,能稍稍改善一点了。

流沙堡的日子,表面平静了,暗流却从没停止。因为我“露了一手”,

又似乎得了阿尔泰的“青眼”,厨房里原本对我不冷不热的几个妇人,态度微妙起来。

那个叫李大娘的,对我亲近了不少,有时会偷偷告诉我一些堡里的消息。而另一个人,

柳月眉,看我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善。柳月眉也是流放犯,比我来得早几年。

据说她父亲是个小官,犯了事被抄家。她长得有几分姿色,以前在堡里算是过得不错的,

经常能帮王婆做些轻省活,偶尔还能得点小恩小惠。自从我在厨房地位上升,

她那份“体面”就被打破了。这天,轮到我负责做晚上的糊糊。

我把剁碎的地薯块、糙米粒下锅,又加了些晒干的野菌提鲜。刚煮开,

柳月眉端着一筐刚洗好的地薯走进来,经过我身边时,脚下一“滑”,手里的筐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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