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感知到的世界是由心跳与温暖组成的。冻僵的指尖抓不住飘落的雪片,
我像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躺在白桦树下。体温正顺着脚趾一丝丝流失,
脚步声和他们最后的对话:"痴傻崽活不过今夜..."就在黑暗即将吞噬最后一丝意识时,
一股温暖的鼻息突然喷在我冻僵的脚心。"还有个崽活着。
"一个温柔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一匹母羊,它正跪卧下来,用柔软的腹毛裹住我冰冷的身躯。
其他羊群沉默地围拢过来,组成一道挡风墙,一只年长的公羊咬断挂着冰凌的枯枝,
堆成简易的屏障。"喝吧,孩子。"母羊的声音再次响起,它轻轻调整姿势,
将***凑近我的嘴唇。我本能地***,温热的羊奶涌入口中,带着青草的涩味和生命的甘甜。
我贪婪地***着,感受着体温一点点回升。"我叫阿云,"母羊用鼻子轻触我的额头,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但奇妙的是,
当我看着阿云的眼睛,我的思绪似乎能直接传递给它。
"被抛弃了吗..."阿云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温柔,"没关系,从今以后,
你就是白蹄部落的一员了。"那只年长的公羊走过来,
它的犄角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我是部落的首领。既然阿云决定收养你,
我们都会保护你。但你也要学会我们的方式,荒原从不容忍弱者。"就这样,
我在羊群的庇护下开始了新生。阿云成了我的养母,它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白天,
羊群外出觅食时,它会把我藏在安全的岩缝中;夜晚,我蜷缩在它温暖的腹毛里,
数着天上的星星,听它讲述草原的故事。"看,那是北斗七星,"阿云望着夜空,
"像不像一个漏水的瓢?传说中,那是天神在干旱时期为草原降下的水瓢,
可惜被顽皮的云雀啄破了,所以永远也装不满。"我依偎在阿云身边,
感受着它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不仅能听懂阿云的话,
也能理解其他羊只的交流,甚至能感知到更微小的生命的声音。破晓前,
当第一缕阳光还未触及大地,老首领会用蹄子轻轻敲醒我,带领羊群在荆棘丛中穿梭,
教我如何用舌尖卷起蛛网上的露珠,怎样从碎石缝里吸出夜潮。"生存的第一步,
是学会寻找水源。"老首领说,它的眼神总是那么严肃,"没有食物可以活七天,
没有水只能活三天。"我努力学习着荒原的生存法则,但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一次,
我误食了毒草,浑身抽搐不止。整个部落轮番守在我身边,用体温阻止我咬断舌头。
阿云嚼碎了解毒的草药,一口口喂进我嘴里,日夜不休地照料,直到我痊愈。
最令我惊讶的是,我发现自己与生俱来一种特殊的能力——不仅能听懂动物的语言,
还能与它们交流。那是一个干燥的午后,我趴在蚁穴旁休息,突然听到细碎的敲击声。
仔细聆听,原来是兵蚁们用触角发出的信号。"往南走三天,有片被冰雹打过的野谷,
"一只兵蚁敲击着我的耳廓,"那里的野果虽然烂了,但能填饱肚子。
"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老首领。起初它半信半疑,但持续的干旱让我们别无选择。
羊群跟着我向南迁徙,第三天晌午,
果然闻到空气中飘来腐烂野果的发酵味——那是被冰雹砸落的沙棘果正在泥里酿成救命粮。
这次经历让羊群开始重视我的能力。老首领允许我参与部落的决策,
每次迁徙前都会询问我的意见。然而,荒原的生活永远充满挑战。一个满月之夜,
狼群突袭了我们的栖息地。十五匹恶狼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羊群瞬间陷入混乱。
母羊们自发把头胎羔崽塞到我身后,用身体为我们筑起一道屏障。
我眼睁睁看着阿云的表妹被一匹灰狼咬穿喉管,
它临死前还在用意识向我传递:"西南坡...有止血草..."当狼王径直朝我扑来时,
整个羊群突然发出震天的哀鸣,三十对犄角同时撞向崖壁——轰隆落下的山石惊退了狼群,
也掩埋了六匹最勇敢的公羊。黎明时分,幸存者***着彼此的伤口。
我趴在尚存体温的尸体间,悲痛欲绝。就在这时,我听见百里外河流解冻的轰鸣声。
"是春天的讯息,"老首领用断角轻抵我的后背,"你听见的,是生命的轮回。
"我们埋葬了逝者,继续向前。春天的融雪水带来了新的生机,也带来了新的挑战。
暴涨的河水卷走了我们刚发现的苦苣菜,两只抢修堤坝的公羊被洪水冲上白杨树枝桠,
奄奄一息。我趴在阿云背上巡视河岸,
突然听见河床泥浆下的哀鸣——原来是土拨鼠家族在洪流中挣扎。"别多管闲事。
"老首领咬住我破烂的衣领,"我们自身难保。
"但当我看到三只湿透的小土拨鼠艰难地爬上河岸时,整个羊群竟默契地围成挡风墙,
为它们抵御寒风。那一夜,土拨鼠父亲送来存粮作为回报,
那捧带霉味的橡果让最虚弱的生产母羊熬过了倒春寒。那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
我在跟随羊群迁徙时,发现了一只冻僵的小狼崽。它的呼吸微弱,被遗弃在风雪中。
本能告诉我应该远离这个天敌的后代,但看着它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
我想起了自己被救的那个雪夜。"你在做什么?"阿云担忧地看着我脱下破烂的外衣,
包裹住小狼崽。"它也是个孩子。"我轻声说,将狼崽贴在胸口取暖。老首领沉默地看着,
最终叹了口气:"荒原教会我们弱肉强食,但也教会我们生命的可贵。
"我用温水一点点喂活小狼崽,给它取名"灰影"。令人惊讶的是,羊群虽然警惕,
却默许了它的存在。更神奇的是,灰影似乎感知到自己被羊群所救,从不显露野性,
反而像只温顺的小狗跟在我身边。一个月后,灰影的母亲循着气味找来。
那匹母狼站在山岗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在羊群中嬉戏的幼崽。我抱起灰影,缓缓走向它。
"带走你的孩子吧。"我在心中对它说,"但它永远记得这里的温暖。"母狼轻轻叼起灰影,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消失在丛林里。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生存的法则之上,
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在阿云和整个白蹄部落的庇护与教导下,我如同荒原上最坚韧的莎草,
顽强地生长起来。岁月流转,我从那个需要蜷缩在母羊腹下取暖的婴孩,
长成了能够徒手攀上岩壁、辨识上百种草药、听懂风与河流预言的少年。
我的皮肤被阳光晒成古铜色,头发如同纠结的藤蔓,额前的胎记也愈发清晰,
像一枚淡淡的月牙。羊群是我的家人,荒原是我的课堂。
我学会了如何从狐狸那里换取它们藏匿的过冬浆果,如何观察蚂蚁的路线寻找地下水源,
如何在暴风雪来临前,通过云雀急促的鸣叫找到最安全的避风处。老首领日渐苍老,
它开始让我带领羊群进行短途的迁徙,我的能力成为了部落生存的重要依仗。我以为,
这样与羊群相依为命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个燥热的夏季午后。
我正趴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学着河狸的样子用石头垒筑一个小水坝,
阿云在不远处悠闲地啃食着青草。突然,
一阵陌生而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荒原的宁静——那是金属摩擦、以及沉重脚步踩断枯枝的声音。
人类的声音。我浑身一僵,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攫住了我。我伏低身体,
透过草丛向外望去。
只见三个背着行囊、手持奇怪棍状物体(后来我知道那叫"枪")的男人,正站在溪流对岸,
指着我们这边兴奋地交谈。"看那头母羊!真肥壮!""还有那个……那是个野孩子吗?
天哪,他跟羊群生活在一起!""抓住他!这绝对是轰动的大发现!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我在动物眼中从未见过的贪婪与占有欲。阿云瞬间发出了警示的咩叫,
整个羊群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孩子,快跑!"阿云用意识向我尖叫,
它挡在了我和人类之间。老首领也发出了低沉而威严的吼声,羊群开始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试图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不!我和你们一起!"我焦急地回应,我不愿再次被抛弃,
不愿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听话!"阿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他们想要的是你!
记住我们教给你的一切,活下去!一直往北,穿过黑石山,
那里有夏季牧场……我们会去找你!"说完,它用头猛地一顶我的后背,
将我推入身后茂密的灌木丛中。与此同时,老首领发出一声长嚎,率领着羊群,
故意踏出巨大的声响,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三个男人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的"狩猎"机会所吸引,他们呼喊着,追着羊群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