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仿佛还浸透在骨髓里。沈予安站在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夺目的城市夜景,一片虚假的繁荣。他摊开手掌,一枚切割完美的钻戒静静躺在掌心,折射出冰冷的光。它本该戴在另一只温暖的手上。
游轮倾覆的场景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巨浪,黑暗,以及苏晚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温柔的诀别。他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把咸涩的海风。已经三天了。搜救队早已放弃了希望,官方发布了遇难者名单。苏晚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已经随着她沉入了冰冷的海底。此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他握紧戒指,棱角刺痛掌心,这微弱的痛感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或许,很快就不需要了。他看向窗外遥远的地面,一种虚无的吸引力正在滋生。
“予安。”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轻柔,熟悉,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又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沈予安所有的感官。他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不可能。是幻觉。是过度悲伤产生的幻听。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连这虚假的声音都会消散。
“予安?”声音又近了些,带着一丝疑惑的甜腻。
他猛地转过身。
瞳孔无法控制地剧烈收缩,呼吸停滞。客厅温暖的光线下,苏晚就站在那里。穿着他们最后分别时那件鹅***的连衣裙,裙摆轻盈。脸上带着他记忆中最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仿佛只是刚刚逛完街回家。
“晚……晚?”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的声音干涩而怪异。
“是我呀,”她向前几步,语气轻快,“我回来了。”
她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等待拥抱的姿态。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任何破绽。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电视里似乎正播放着关于某位富豪千金奇迹生还的新闻快讯,背景音里充满了庆幸和欢呼。全世界都在为这场“奇迹”喝彩。
沈予安却在她靠近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响声。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她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没有她看见他时,眼底那抹能瞬间点亮他整个世界的光彩。更没有那种……只要她在身边,就能让他心跳失序、灵魂颤动的熟悉共鸣。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寂得像一口枯井。面对失而复得的挚爱,它竟然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脸。完美无瑕,和记忆中的苏晚一模一样,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可在这完美的皮囊之下,他感受到的,是一片浩渺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这个人,不是他的苏晚。
他的苏晚,会在他后退时露出受伤的表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微笑。他的苏晚,眼睛里盛着的是灵动的星辰,而不是此刻这种……精致却空洞的模仿。
巨大的惊恐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回来了?为什么没有人像他一样,感觉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
“予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苏晚’歪了歪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她再次试图靠近。
“别过来!”沈予安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和抗拒。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委屈和不解。“予安,是我啊。你是不是……太累了?”
沈予安剧烈地喘息着,试图从这片混乱中抓住一丝真实。是梦吗?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可谁能制造出如此以假乱真的骗局?连她耳垂上那颗小小的、可爱的痣都一模一样。
“你是怎么……回来的?”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耗费极大的力气。
“我也记不太清了,”‘苏晚’轻轻蹙眉,努力回忆的样子毫无表演痕迹,“好像是在海里漂了很久,后来被一艘路过的渔船救了。醒来就在医院,他们说我运气真好。”她顿了顿,眼神温柔地看向他,“我只记得,我一定要回来见你。”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新闻里也是这样报道的:苏晚小姐被渔民所救,因轻微脑震荡和虚弱,在海上小岛的医院静养了三日,今日才得以返回。
可是,不对。沈予安清晰地记得,搜救队反复确认过,那片海域在事故发生后几小时内,没有任何船只经过。那几天的天气记录,也根本不允许小型渔船在那片危险区域作业。
“在哪家医院?”他追问,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细微的裂痕。
‘苏晚’眨了眨眼,报出一个附近知名私立医院的名字。“医生说我需要静养,所以隔绝了外界消息,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呀,予安。”她的道歉听起来真诚又懊恼。
沈予安沉默了。他说的那家医院,恰好是苏家持股的产业。如果有什么“安排”,确实易如反掌。但苏晚的父母,那对同样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的老人,他们会参与这样一场骗局吗?他们看‘苏晚’的眼神,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不像假的。
难道……真的是他出了问题?巨大的悲伤和创伤后,产生的应激障碍?让他无法接受现实,进而开始怀疑真实?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不。不是的。那种灵魂层面的共鸣缺失,那种拥抱时的冰冷和空洞,是任何心理疾病都无法解释的。他的本能,他的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在尖叫着告诉他:这是假的!
“予安,”‘苏晚’见他久久不语,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不要站在这里了好不好?我有点冷。而且,我饿了。”她摸了摸肚子,露出一个略带撒娇的表情。
这个表情,曾经是沈予安无法抗拒的。真正的苏晚每次这样,他都会无条件投降。此刻,看着这个复制品做出同样的动作,他只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这是一个骗局,那么揭穿它需要证据,需要理智。硬碰硬显然不明智,他现在是孤身一人,对抗的可能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甚至是……整个世界共识的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胸腔里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他不能打草惊蛇。
“好。”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声音说,“你先去休息一下,我让厨房准备点吃的。”
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转身走向内线电话,背影僵硬。
‘苏晚’看着他疏离的动作,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数据流般的滞涩,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婉的笑容。“嗯,谢谢予安。”
沈予安拨通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挂断后,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书房的方向。“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他需要独处,需要空间来思考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好,那你别太辛苦。”‘苏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体贴得无懈可击。
沈予安快步走进书房,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脆弱。他滑坐在地上,双手***发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的晚晚,那个会哭会笑、有着小脾气、灵魂鲜活独特的女孩,真的不在了。而现在,有一个占据了她皮囊的东西,登堂入室,企图窃取她留下的一切,包括他们之间的感情和记忆。
全世界都在庆祝‘苏晚’的回归。只有他,被困在这座用谎言构建的孤岛上,守着一個残酷的、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抬起手,再次看着那枚求婚钻戒。冰冷的宝石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坚定。
“晚晚……我该怎么办?”
窗外,夜色浓重,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吞噬。而一场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