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我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了江家那栋位于半山腰、能俯瞰半个城市灯火、巨大得像城堡的别墅大门前。指纹锁早就删除了我的信息，门禁系统冷冰冰地拦着我。

按门铃。等了好一会儿，管家王叔那张刻板的脸出现在可视对讲屏幕上，看到是我，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太太？”

“王叔，开门。”我没心情寒暄。

“这……”王叔有些迟疑，“先生吩咐过……”

“你跟他说，我慕容晚回来了。为了我儿子。”我盯着摄像头，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沉重的雕花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王叔站在门口，微微躬身：“太太，请进。先生和小少爷在儿童房。”

我拖着箱子走进去，每一步都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别墅里的一切都没变，奢华，精致，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薰味，闻不到一丝烟火气，更闻不到小野身上那股特有的奶香味。

儿童房在二楼东侧。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心脏揪紧。

巨大的房间布置得像童话世界，堆满了崭新的、连标签都没拆的昂贵玩具。可我的小野，那个在狭小出租屋里玩积木都能咯咯笑的孩子，此刻正蜷缩在靠窗的豪华儿童沙发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洗得发旧、耳朵都磨破了的小兔子玩偶——那是他出生时我给他买的第一个玩具，也是他从出租屋唯一带来的“财产”。

他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那双像极了江澈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翻下来，跌跌撞撞地朝我扑来：“妈妈！妈妈！”

我蹲下身，一把将那个带着奶香和泪水的温热小身体死死搂进怀里，用力之大，仿佛要把他揉进我的骨血里。“小野！妈妈在！妈妈在！不怕，宝宝不怕……” 我的声音也哽咽了。

“妈妈不走！小野乖！小野听话！” 他死死搂着我的脖子，小脸埋在我颈窝，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领。

“不走！妈妈再也不离开小野了！” 我一遍遍保证，亲吻着他柔软的头发。

“好感人的母子情深。” 冷淡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我抱着小野站起来，看向倚在门框上的江澈。他已经换了身居家的休闲服，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但那股子掌控一切的气势丝毫未减。他看着我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小野紧贴着我的小脸上。

“我回来了。”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按你说的。 ”

“很好。”江澈站直身体，走进房间，视线扫过满屋子的玩具，“看来小野不喜欢这些。”

小野听到他的声音，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把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瞄着他。

江澈似乎被这小动物般的防备刺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既然你回来了，”他转向我，语气公事公办，“约法三章。第一，小野还小，需要适应这个新环境，在他完全接受这里之前，你不能擅自带他离开别墅范围。”

“你这是变相囚禁！”我立刻反驳。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自己走。”江澈的眼神冷下来，“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他。”

我抱着小野的手臂收紧了。怀里的小身体也绷紧了，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服。

“第二，”江澈像是没看到我们的反应，继续说，“你既然住在这里，就要承担起照顾小野的责任。王叔和其他人只负责辅助，你才是他的母亲。”

“这不用你说！”我咬牙。难道我会不管我儿子？

“第三，”江澈的目光变得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我，“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戒备和敌意。至少在小野面前，维持基本的和平。我不希望我的儿子，生活在一个父母互相仇视的环境里。”

我心头火起。他倒成了为孩子着想的慈父了？“只要你不来招惹我，我会做好我的本分。”

“很好。”江澈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不再看我，目光落在小野的后脑勺上，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他高大的身影。我全身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松懈。小野抬起泪痕未干的小脸，怯怯地问：“妈妈……坏爸爸……走了吗？”

“走了。”我亲亲他的额头，挤出一个笑容，“小野不怕，妈妈保护你。”

他用力点点头，小手摸了摸我的脸：“妈妈也怕吗？”

我鼻子一酸，把他更紧地搂住：“不怕。有小野在，妈妈什么都不怕。”

从那天起，我和小野就被困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江澈说到做到，别墅的安保森严，没有他的允许，我和小野根本出不去大门。他给小野安排了最好的营养师、幼教老师，甚至连儿童心理医生都请到了家里。物质上，他给与了小野一个孩子能想象到的一切奢华。

可小野不快乐。

他抗拒所有陌生人的靠近，尤其是那个“坏爸爸”。他白天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黏着我，寸步不离。晚上一定要我抱着，哄很久才能入睡，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哭着找妈妈。他拒绝玩那些崭新的、功能繁复的智能玩具，只抱着他的破旧小兔子，或者翻着我从出租屋带来的那几本翻得起毛边的旧绘本。

江澈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试图靠近小野。有时是晚饭时间，有时是睡前。他会刻意放柔声音，试图和小野说话，或者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小野的反应永远只有一个——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到我身后，紧紧抱着我的腿，把小脸藏起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江澈起初还维持着表面的耐心，但几次三番下来，他那张俊脸越来越沉。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尤其是在一次晚餐时，他切好一小块小野喜欢的牛排，刚想递过来，小野“哇”地一声就哭了，拼命往我怀里钻，小手指着他喊：“坏爸爸！走开！”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佣人们屏息凝神，头都不敢抬。

江澈拿着叉子的手停在半空，那块精致的牛肉显得格外刺眼。他盯着哭得抽噎的小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最终什么也没说，把叉子重重放下，金属碰撞瓷盘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噪音，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餐厅。

我能感觉到怀里小野的颤抖。心里涌起的不是痛快，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无力。这样下去，受伤最深的，还是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