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岸“死”后的第三天,我饿得快晕过去了。
外面那些东西还在不知疲倦地挠门,指甲刮过铁门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我缩在蕴室的紫色,簇拥膝盖,把脸埋进去,不敢听,也不敢想。
三天前,我们被堵在了这个小超市的闪电室里。周岸为了保护我,被……被一个冲进来的怪物咬了脖子。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倒下去,看着他此刻,看着他的眼睛一点变成浑浊的灰白色。
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稚嫩,关门……活下去。”
我得快要断气,但哭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关上了交易所那扇厚重的铁门,插上了门锤子。
我听着他在外面,发出不像人的嘶吼,听着他疯狂地撞门。然后,声音越来越远。
我知道,他走了。
变成了和外面那些东西一样的……怪物。
这三天,我就靠着一瓶矿泉水,和两根火腿肠撑着。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的胃,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捏着劲儿地疼。
我好饿啊。
饿到最后,人希望就没什么恐惧感了。我什至在想,就这么打开门,冲出去,被吃掉,是不是能见到周岸了?
其中,那个已经不是他的“他”了。
就在我饿得神志不清,真的准备去拉门露台的时候,外面,突然安静。
那种挠门声,嘶吼声,全部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
怎么回事?
我贴在门上,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
很沉,很慢,一步一步,拖着地,朝预告室的门走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光滑的子眼。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吗?
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我闭上眼睛,等到那扇门被砸开,等到我被撕碎。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门外的东西,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们就这样,隔着扇一铁门,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腿都麻了。
然后,我听到“噗通”一声。
比喻有一个什么重物,被放在地上。
紧接着,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又走远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我相信不敢。我依然贴着门,听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了。外面,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心颤着,一点一点地,把门颤抖着,抽开。
我把铁门,拉开一条微小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朝外看。
超市里,一块狼。货架倒了,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和凝固的,黑褐色的血。
没有人。
也没有……怪物。
只有在我的门口,静静地,放着一个……购物篮。
篮子里,装着几桶泡面,几根火腿肠,还有两瓶矿泉水。
甚至,还有一个包,我最喜欢吃的,番茄味薯片。
我看着那个篮子,眼泪,没有预兆地,就掉了。
我怎么会不承认。
购物这个篮子,是周岸“死”的,我们两个,一起拎着的。
我冲了出去,站在超市的门口,对着空无一人的、死寂的街道,声嘶力竭地喊道:
“周岸!是你吗?!”
“周岸!你回来啊!”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风,吹过荒废的街道,卷起一张报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来过。
他没有忘记我。
他知道我饿了,所以,给我送吃的来了。
但是,他为什么不进来?
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他?
我把那个购物篮弄脏了,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傻子。
哭累了,我把东西,一样一样,搬回原来的房间。
我烧了热水,泡了一桶红烧牛肉面。
我这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这是周岸,送我的。
我不能浪费。
从那天起,我那个已经死了的老公,就开始了,对我,每天一次,“投喂”。
他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来。
悄无声息地,把一个装满食物的购物篮,放在我的门口。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篮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爱吃的。
有时,是饼干和牛奶。
有时,是罐头和面包。
有一次,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找来一个盒子,自热小火锅。
我吃着那又麻又辣的火锅,吃得满头大汗,眼泪直流。
我开始期待,黄昏的到来。
我也试过,躲在门缝里,偷偷地看他。
但是,我什么也看不到。
他太通知了。只要我一动静,他就会立刻,消失在超市的货架后面。
我只知道,他还“活”着。
他还记得我。
这样就够了。
……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我储备了水,喝完了。
那天,他送来的篮子里,也没有水。
我渴了一天,牙齿都干裂了。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必须,自己出去,找水。
我从储物室里,找到了一根竹签,紧紧地握住了手指。这是周岸留下的,我唯一的武器。
我打开门,第一次,主动地,走进了这个,末日之后的世界。
超市里,很安全。我知道,这片区域,应该都被他了,“清理”了。
我在下面一个倒伏的货架上,找到了几瓶,还收购了矿泉水。
我欣喜若狂,刚想把水装进包里。
突然,超市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砸碎了。
几个衣衫褴褛,手持武器的男人,冲了进来。
“哟,这里还藏着个小妞呢。”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看着我,眼睛里,冒出了绿光。
我吓得,连连后退,把撬棍,紧紧地护在胸前。
“别……别过来!”我的声音,在发抖。
“小妞,别怕嘛。”刀疤脸,舔舔干裂的嘴唇,不怀好意地,朝我近逼,“哥哥们,好几天没开荤了。你们乖乖听话,我们就吃的,分你们一点。怎么样?”
我绝望地,看着他们,一步,朝我走来。
就在西南。
“吼——!!!”
一声,不像人类的,充满了暴怒的,嘶吼声,从超市的深处,响亮起来。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申诉的、压迫感。
那几个男人,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们惊恐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我也看过过去。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从货架的阴影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周岸。
他穿着的,穿着还是那天,我们一起出门时,的那件,灰色的冲锋衣。
只是,上面,已经沾满了,干涸的,黑色的血迹。
他的皮肤,是一种,诡异的,青白色的。
他的眼睛,不再是我熟悉的、温柔的黑色。
另一种,敏锐人的,猩红色。
他的指甲,又长又尖,像野兽的利爪。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朝我们,走了过来。
那几个男人,吓得,腿都软了。
“妈呀!是……是丧尸!”
“跑!快跑啊!”
他们,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外跑。
然而,已经,晚了。
周岸影的身体,化成了这样,灰色的残影。
我只听见,几声,凄厉的惨叫。
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重的,血腥味,在浓浓的空气中,博物馆开来。
周岸,矗立着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埋在中间。
他慢慢地,转过身体,看向我。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暴戾和疯狂。
极限下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有痛苦,有挣扎,还有……轻轻,小心翼翼的,祈求。
他害怕,吓到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没有尖叫,也没有奔跑。
我只是,扔掉手中的撬棍,朝他张开双臂。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周岸……”我哽咽着,叫着他的名字,“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周岸原地站立,没有动。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确认,我不是幻觉。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闪耀。
嘀嗒,嘀嗒。
整个超市里,只有这个声音。
我朝他,走了一步。
他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把那双,沾满了血污的爪子,藏到了兄弟身上。
他在……自卑?
他害怕了,他现在的样子,会弄脏我吗?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画面。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个傻瓜。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我不管不顾地,朝他,跑了过去。
然后,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很僵硬,也很……冷。
就像一个物体,没有温度的,冰。
我能感觉到,在我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肢体,颤抖的动作。
“周岸,”我把脸,贴在他冰冷的,冲锋衣上,贪婪地,呼***,上面,混合着血腥和尘土的,属于他的味道,“我不怕。”
“我一点,都不怕你。”
“我只怕,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只是,任由我,包容他。
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感觉到,他,慢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刚刚才撕碎了几个活人的,利爪,小心翼翼地,夺走了我的,头顶上。
然后,轻轻地,揉了揉。
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了。
……
从那天起,我就搬出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暗室。
周岸,帮我,把超市二楼,那个高级经理办公室,收拾出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面。
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来了,几床,厚实的被子。
我们就这样,在这个荒废的超市里,安了家。
一个,活人。
和一个,丧尸。
一个,奇怪的,家。
周岸,和我想象的,丧尸,完全不一样。
他不开,也不吃人。
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看着我。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像两盏灯,从来不亮的,红灯笼。
无论我是在看书,还是在整理食物,只要我一个屏幕,总能对上他的视线。
他就像一个,最忠诚的守护神。
守护着,他的,整个世界。
而我,就是他的,全世界的。
他依然,每天,给我做饭。
虽然,他所谓的“做饭”,只是,帮我,把泡面拆开,把自热米饭的,加热包,拉开。
但他,做事很认真。
他会,用他那锋利的,能轻易地划开铁皮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帮我,把火腿肠的包装,剥开。
然后,整整齐齐地,码在我的泡面碗里。
有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找到了一个,苹果。
那个苹果,放了很久了,参照,都有些,蔫了。
但是,在这个末世,这已经是,无上的珍品了。
他把苹果,递给我。
我当时,正拿着一把小刀,准备削皮。
他却,把苹果,拿回来了。
然后,当着我的面时,他伸出了那片泛着金属玻璃的利爪。
他用那,比刀还锋利的爪子,一点一点地,把苹果皮,削掉一点。
削得很薄,很均匀。
果皮,连在一起,长长的一条,都没有断。
就像,他以前,活着的时候,一样。
他做完这一切,把那个,白生的,吃着果香的,苹果,重新递到我的面前。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我能看懂的,期待的。
像个,完成了功课,等待家长表扬的,孩子们。
我接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很甜。
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苹果。
我看着他,微笑着,眼泪,争气地,掉下来。
“周岸,”我说,“真好吃。”
他,希望,也笑了。
他那张,青白色的,僵硬的脸部,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情节。
虽然,那笑容,看上去,比哭,还难看。
但是,我知道,他,很高兴。
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上。
我睡在桌面上,他,就睡在床边,地板上。
就像个,尽职的,保镖。
半夜,我总是会被冻醒。
末日的夜晚,很冷。超市里,没有电,没有暖气。
我只有,两床被子。
这天晚上,我又被冻醒了。
我蜷缩在被子里,冻得,瑟瑟发抖。
在地上的周岸睡觉,渴望,感觉到了。
他,站了起来。
黑暗中,他那双红色的眼睛,十分明亮。
我以为,他会去给我,再找一床被子。
然而,他,却走到了我的床边。
然后,掀开我的被子,趴了上来。
从前,我的弟弟,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的身体,像块肉,万年不化的,寒冰。
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本能地,就想挣扎。
但是,他,抱得很紧。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着我。
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后颈上。
我,僵住了。
一动,也不敢动。
“周岸……”我紧张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把头,在我的颈窝里,蹭了蹭。
就像一只,在撒娇的,大狗。
虽然,他很冷。
然而,被他这样,热闹,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却莫名地,安定了。
我,不再挣扎了。
我什至,奔向他的怀里,缩了缩。
就这样吧。
就算,是被他,活活冻死了。
也比,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末世里,孤独地,活着,要好。
我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和尘土的味道。
其实,慢慢地,睡着了。
那一晚,我睡得,很安稳。
再次没有,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