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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国师谢雪臣养的一只狐狸。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狐狸。我的名字叫阿九。

他取的。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数字冰冷,没有温度。我更喜欢他无意识时,抚摸着我的后颈,

叫我“阿朱”。那个字,带着灼人的温度。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血腥味也很浓。

谢雪臣的观星楼,每月今天,都会变成屠宰场。他一袭白袍,坐在蒲团上,

袍角用银线绣着云纹,一丝血都沾不上,他永远那么干净,干净得不像个人。“阿九,过来。

”他朝我招手。我从软榻上跳下,迈着小步子走到他身边。他面前,跪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体在发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男人的脚边,躺着一只已经断气的黑猫。

“国师大人,求您,求您饶了她……”男人哭得涕泗横流,“她只是一只不懂事的小妖,

她什么都不知道!”谢雪臣没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很柔,柔得能溺死人。

他伸出手,点了点我的眉心,一股暖流涌进我的身体。我是一只残缺的妖,天生魂魄不全。

如果没有他用修为给我续命,我活不过第一个冬天。“你的猫,冲撞了阿九。

”谢雪臣的声音很淡,没有起伏,“她吓到她了。”男人疯狂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发出闷响。“小妖该死!小妖该死!求大人看在她修行不易的份上……”“修行不易?

”谢雪臣终于笑了。他一笑,观星楼里的烛火都跟着晃了晃。“这世间,谁又活得容易?

”他话音落下,跪着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一道金光从他天灵盖被抽出,

那是一团不稳定的、带着黑气的妖灵。黑猫的妖灵。它在空中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

我把头埋进谢雪臣的怀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怕。我怕的不是那只猫的妖灵,

而是谢雪臣。他炼化妖灵的样子,不像神,像魔。金光包裹着那团黑气,不断挤压,淬炼,

杂质被一点点剥离,只剩下最纯净的一点光。谢雪臣抓住那点光,指尖一弹,

光点没入我的眉心。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冲刷我的四肢百骸。我残缺的魂魄,被修补了一分。

很舒服。但我却想吐。因为我知道,这份舒服,是用另一条命换来的。那个男人,

抱着他猫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谢雪臣挥了挥手。两个侍卫走进来,

把男人和猫的尸体拖了出去。观星楼又恢复了安静。空气里只剩下浓郁的檀香,

还有一丝洗不掉的血腥味。谢雪臣抱起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阿九,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这是他今天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我把脸埋得更深了。我分辨不出,

这句“阿九”,到底是在叫谁。2我不能说话。我是一只哑巴狐狸。谢雪臣说,

等我魂魄补全了,就能化形,就能开口说话。我很期待那天。我想亲口问问他,

“阿朱”是谁?我住的地方,是国师府最奢华的暖阁,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毛毯,

榻上垫着云州送来的锦缎。谢雪臣从不亏待我。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整个国师府,

我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一处。东边最深处,那座终年落锁的小楼。那是他的禁地。

所有靠近那里的下人,都被打断了腿,扔了出去。我不敢去。我的命是他给的,

我不想因为好奇心,把命丢了。这天,谢雪臣被皇帝召进宫,一夜未归。

府里的管家给我喂食。是一条用天山雪莲炖的鱼。我没什么胃口,只舔了两口。

管家叹了口气:“小祖宗,您好歹多吃点。大人回来要是知道您没用膳,我们可担待不起。

”我跳下桌子,在暖阁里转圈。心里很空。没有他在,这偌大的国师府,

就像一座华丽的坟墓。我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月光很好。我看见那座小楼的屋顶,

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瓦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想去看看。

看看那个被他藏起来的秘密。我的身体比脑子先动了。我从门缝里挤出去,

四只爪子踩在青石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是一只狐狸,天生就擅长潜行。

我避开所有巡逻的侍卫,像一个白色的幽灵,飘到了小楼下。楼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

锁身上刻着复杂的符文。我看不懂,但我能感觉到,那上面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气息。进不去。

我有些失望,绕着小楼走了一圈。在楼的背面,我发现了一扇窗。窗户关得很严,

但其中一扇的窗格,烂了一个小洞。洞很小,人钻不进去。但我是狐狸。我深吸一口气,

把身体缩到最小,从那个洞里挤了进去。楼里很暗。空气中飘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

还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是谢雪臣身上的味道。他经常来这里。我抖了抖身上的毛,

借着从窗洞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的布置。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一张床。墙上,挂着一幅画。我好奇地走过去,仰头看。画上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她长得极美,眉眼如画,唇角带笑。那笑容,明媚得像三月的太阳。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在她的眉心,有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我呆住了。整只狐狸,

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我见过这双眼睛。我每天都在水盆的倒影里,看见这双眼睛。

除了那点朱砂痣,画上的女人,和我现在的这张狐狸脸,一模一样。

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小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张女人的脸,像烙印一样,

刻在了我的脑子里。谢雪臣回来的时候,我正缩在软榻的角落,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他身上带着宫里的龙涎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这个味道,

立刻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时,又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大人。“怎么了?

”他走到我身边,把我捞进怀里,“一整天没吃东西?”我不敢看他。我怕他从我的眼睛里,

看出那个秘密。我把头埋进他的臂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我冷,

用披风将我裹得更紧。“阿九,别抖。”他的声音就在我头顶。我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檀香味。

这个味道,曾让我无比心安。现在,却让我觉得恶心。他抱着我,坐在窗边,看天上的月亮。

“今天宫里有个妃子,想把她的猫送给我。”他淡淡地说,“我没要。”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不喜欢别的畜生。”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你就够了。”他的指尖,

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我背上的毛。动作很温柔。我以前最喜欢他这样对我。现在,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是在对我说话吗?还是在透过我,对那个叫“阿朱”的女人说话?

第二天,谢雪臣没有出门。他在书房练字。我趴在他脚边,看着他挥毫泼墨。

他写的字很好看,和他的人一样,风骨天成。他写了很多字。写得最多的,是一个“朱”字。

各种字体,写了满满一桌。写完,他把那些纸一张张烧掉。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明明灭灭。

他的表情很专注,也很悲伤。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除了淡漠和温柔之外的表情。

下午,他带回来一件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银质的铃铛。铃铛上刻着繁复的阵法,

散发着精纯的灵力。“过来。”他朝我招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蹲下身,

把那个铃铛,系在了我的脖子上。铃铛很凉,贴着我的皮毛,激起一阵战栗。“这是锁魂铃。

”他摸了摸我的头,“能稳固你的魂魄。以后,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他说的是我魂魄不全,每月十五前后都会经历的痛苦。那是一种魂魄要被撕裂的痛。

我低下头,看着胸前那个精致的铃铛。叮铃。很清脆的声音。他似乎很满意,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很好看。”我用爪子,轻轻碰了碰那个铃铛。在铃铛的底部,

我摸到了一个刻痕。是一个字。一个很小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字。是“朱”。

4锁魂铃确实有用。戴上它之后,我魂魄撕裂的痛苦缓解了很多。连带着,精神也好了一些。

谢雪臣很高兴。他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碗鱼羹。他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厨房。

府里的下人说,国师大人有洁癖。我知道不是。那个叫温朱的女人,一定很喜欢吃鱼。

因为他每次做好鱼羹,都会对着空气,轻声说一句:“阿朱,吃饭了。”我吃着鱼羹,

心里五味杂陈。连这份口腹之欲,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几天后,丞相府下了帖子,

邀谢雪臣过府一叙。他带上了我。这是他第一次带我出门,参加这种场合。我被他抱在怀里,

藏在宽大的披风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丞相是个老狐狸,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国师大人能赏光,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谢雪臣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听闻国师大人最近得了个有趣的小东西,不知可否让老夫开开眼界?”丞相的目光,

落在了我的身上。谢雪臣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一只狐狸罢了,难登大雅之堂。”“哦?

”丞相拖长了语调,“能入国师大人眼的,想必不是凡品。”他说着,

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此乃避水珠,

并非什么稀罕物。”丞相笑道,“听闻狐性喜水,这珠子,

就当是老夫送给这小家伙的见面礼。”我闻到了那颗珠子上的味道。

一股很淡的、让我很不舒服的味道。我往谢雪臣的怀里缩了缩。谢雪臣的眼神冷了下来。

“丞相有心了。只是,我的东西,不怎么喜欢玩水。”他拒绝得很干脆。

丞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是老夫唐突了。”宴席上,觥筹交错。

我趴在谢雪臣的腿上,昏昏欲睡。一个侍女端着酒壶,走过来给谢雪臣添酒。她走得很不稳,

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谢雪臣倒了过来。酒壶里的酒,全洒了出来。目标不是谢雪臣。

是趴在他腿上的我。我闻到了酒里的味道。和那颗避水珠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化妖散”。一种专门针对我们妖类的毒药。无色无味,一旦沾上,

道行浅的小妖会立刻被打回原形,修为尽毁。我知道这是试探。丞相想试探我,

更想试探谢雪臣。看看这只被他护在心尖上的狐狸,到底是什么来路。看看他谢雪臣,

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不近女色,只爱一只畜生。5我躲不开了。那杯酒来得太快,

太急。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浇个透心凉时,一只手挡在了我面前。是谢雪臣的手。他用手背,

挡住了所有泼过来的酒。酒水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

地板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那个侍女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人恕罪!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谢雪臣没有看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那里已经红了一片。他很白,所以那片红色显得格外刺眼。我伸出舌头,想去舔他的手。

他却把手收了回去。他站了起来。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

都集中在他身上。“丞相大人,”谢雪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的待客之道,

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丞相的脸色很难看。“国师大人息怒,是下人手脚笨拙,

老夫定会严加管教。”“管教?”谢雪臣冷笑一声。他抬起手,一道金光闪过。

那个跪在地上的侍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了一滩血水。血溅得到处都是。

几个胆小的女眷,当场尖叫起来。丞相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国师大人,

你……”“一只手脚不干净的狗,杀了也就杀了。”谢雪臣的目光,

像刀子一样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本座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他的“人”。

他说的是“人”,不是“东西”,不是“畜生”。我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今天的事,本座记下了。”谢雪臣抱起我,转身就走,“丞相大人,好自为之。

”他走得很快,宽大的白袍在身后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人敢拦他。回到国师府,

他一言不发,直接带我去了他的寝殿。他从药箱里拿出最好的金疮药,

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红肿的手背上。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他依旧面无表情,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生气。他在为我生气。这个认知,让我的心里,冒出一丝甜蜜。

就像在最苦的黄莲里,尝到了一点蜜糖。哪怕明知是毒,也让人甘之如饴。他处理好伤口,

抬头看我。“吓到了?”我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把我抱进怀里。“以后,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他承诺道。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一刻,

我几乎要忘了那幅画,忘了那个叫温朱的女人。我只想沉溺在这份虚假的温柔里,

永远不要醒来。6丞相府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京城里都在说,

国师大人身边养了一只狐媚子,宠得无法无天。为此,他甚至不惜当众驳了丞相的面子。

流言传进宫里,就变了味。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是丞相的亲侄女。她坐不住了。几天后,

宫里来了懿旨,召我进宫。是贵妃的懿旨。她说久闻国师大人的爱宠通人性,

想借去玩赏几日。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白。这是鸿门宴。谢雪臣当场就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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