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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春天,高二下学期伊始,一场例行公事的座位调整,像一阵不经意吹过的风,将陈晨和林晚的命运吹到了一起。

在这之前,林晚对于陈晨而言,仅仅是班级花名册上一个安静的名字,是班级中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她总是坐在教室前排靠窗的位置,背影单薄,像一株需要阳光却又习惯性蜷缩起来的植物。而陈晨,他的世界是篮球场上的汗水和喧闹,是课间与后排男生插科打诨的肆意,他的座位在教室后方,那是一片属于活泼少年的“领地”。

当班主任念出“陈晨,你和林晚一桌”时,陈晨正低头摆弄着新买的电子词典,闻言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拖着书包挪到了那个靠窗的新位置。林晚早已安静地坐在那里,在他过来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往里侧避了避,并未抬头。

最初的几天,同桌的关系仅限于偶尔传递作业本时指尖短暂的触碰,和一句轻不可闻的“谢谢”。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一种微妙的、属于优等生的安静与后排生不自觉的喧闹之间的界限。

逐渐打破这种界限的,是陈晨偶然间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他注意到林晚的校服。同样是蓝白相间,她的那一身却洗得异常干净,蓝色部分泛着些许白,白色部分更是透出一种柔软的旧意,像是被时光和清水反复摩挲过无数次。袖口和领口没有一丝污渍,却边缘微起毛球,透着一股清贫的整洁。

更让他留心的是午餐时间。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如同冲锋号,同学们会迫不及待地涌向食堂。林晚却总是不急不躁,她会慢吞吞地收拾好书本,然后从桌箱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裹的饭盒。当教室空无一人时,她会独自留在座位上。

起初,陈晨以为她只是自带午饭。直到有几次,他因为打球错过了食堂高峰期,便提前跑***室想拿忘带的零钱。空旷的教室里,只有林晚一个人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她会迅速地将桌箱里的饭盒往里推一推,然后假装低头看书,或者起身去接水。陈晨从未真正看见她打开过那个饭盒。

一次、两次……陈晨心里渐渐升起一个模糊的猜测:那个饭盒,或许大多时候都是空的。青春期少女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让她宁愿用这样一个动作来掩饰没有午餐的窘迫,也不愿被人窥见自己的艰难。

这个发现像一颗小石子,在陈晨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在同一片屋檐下,有人正过着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需要小心翼翼隐藏的生活。一种混合着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少年懵懂保护欲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他开始“刻意”地注意她。

他发现她听课极其专注,笔记做得工整详尽;发现她用的圆珠笔芯都是写到最末端,几乎写不出字才换;发现她在草稿纸的角落,会用极细的笔触画一些小小的向日葵,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随手涂鸦。

于是,陈晨那带着少年人特有笨拙的“帮助”开始了。

他会“不小心”多买一瓶豆浆,推到桌子中间:“哎,买多了,帮忙解决一下?” 他会把崭新的参考书递过去,语气随意:“这本我好像买重了,放着也浪费,你要不要看?” 物理课小组实验,他会主动承担需要跑腿或花费较多的部分,把轻松且无需额外开销的任务留给她,嘴里还念叨着:“这个我擅长,我来弄。”

林晚是何其敏感的女孩。起初,她会轻轻摇头,低声说“不用了,谢谢”。眼神里有戒备,也有被看穿后的难堪。但陈晨的帮助总是裹着一层“顺便”、“无意”的糖衣,最大限度地维护着她那薄瓷般的自尊。渐渐地,那声“谢谢”里,戒备褪去,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虽然依旧轻微,却不再那么疏离。

此刻的林晚,依旧保留着少女的青涩与自卑。她不敢直视陈晨过于明亮的眼睛,接受帮助时耳根会微微泛红。她像一株含羞草,外界一丝善意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既感激又无措地蜷缩起来。但在这位阳光、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同桌日复一日的“不经意”关怀下,某种坚冰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一种基于善意与感激的信任,正在同桌之间那一尺见方的课桌上,缓慢而坚定地萌芽。

这天中午,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室里只剩下陈晨和林晚,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粉尘和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林晚习惯性地在腿上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指,便拿出习题册,试图将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公式和单词里,以此来忽略胃里隐约的空虚感。

陈晨在一旁,看似随意地翻着书包,动静却比平时稍大一些。他掏出用白色食品袋装着的三个白面馒头,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响声。他拿起一个,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立刻夸张地皱了起来,声音含混地抱怨: “哎呀,放了一上午都凉透了,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吃。” 他转过头,把装着剩下两个半馒头的袋子径直递到林晚面前,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随意: “诶,小同桌,帮个忙解决了呗?扔了怪可惜的。”

一次次的“不小心买多”,一***的“正好多了一份”,林晚怎么会看不出这拙劣借口背后包裹着的细心与善意。她抬起头,看向陈晨那双努力表现得坦荡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她想要拒绝,可对方的坚持和那份不愿让她难堪的体贴,又让她无法生硬地推开。 “不用了,陈同学,”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饿,你……你真的没必要每次都这样……”

话还没说完,陈晨却突然伸手,将刚才撕下的那一小块馒头飞快地、轻轻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却又在触碰到她嘴唇时收敛了力道,生怕唐突了她。

林晚完全愣住了,嘴里是馒头微凉干燥的触感,带着淡淡的麦香。她下意识地咀嚼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陈晨收回手,自己也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强装出一副“你得负责”的无赖样子,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你看,你都吃过了,这馒头我可不要了。帮帮忙嘛,林晚同学。”

手足无措间,那小块馒头已经被咽了下去。林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最终,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谢谢”从她唇间逸出。

陈晨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心里松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下来,带着一丝真诚: “以后叫我名字就好,陈晨,晨光的晨。别总‘陈同学’那么生分,咱们可是同桌。”

林晚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 “嗯……”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阳光似乎变得更暖了一些。陈晨心满意足地啃着自己手里那个冷掉的馒头,觉得味道好像也没那么差了。而林晚,则拿起那个还带着余温的食品袋,小口小口地吃着这份“被赖上”的午餐,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暖流,悄然涌过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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