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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江南,雨总是缠缠绵绵的。青石板路被淋得油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黑瓦的影子,

像一幅晕开了墨的画。苏晚撑着把竹骨油纸伞,站在“晚香居”的柜台后,

看着檐外的雨丝斜斜织下来,打在对面的胭脂铺招牌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晚晚,

把那盒新到的茉莉香粉包起来。”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吴侬软语的温软。

苏晚应了声,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个描金漆盒,

指尖拂过盒面精致的缠枝纹——这是父亲生前亲手雕的模具,如今成了晚香居的招牌样式。

她低头用棉纸仔细包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脂粉香,混着窗外潮湿的水汽,

竟生出些说不清的怅然。二十岁的姑娘,在这深巷里守着家传的香粉铺,日子像檐下的雨帘,

平静得能数出滴落的声响。镇上的媒婆来过几趟,说的不是布庄掌柜的儿子,

就是粮行老板的侄子,苏晚都笑着婉拒了。母亲总说她心高,她却只是觉得,

心里像缺了块什么,填不上。傍晚时雨势渐大,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苏晚正要上门板,

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咳嗽。她抬头,

看见个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雨里,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徒劳地挡在头顶,

墨色的头发被淋得湿透,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前。“姑娘,能否借避片刻雨?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浸了雨的玉石,清润里带着点沙哑。苏晚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雨洗过的星子,

正望着她。“请进吧。”苏晚侧身让他进来,顺手递过块干净的布巾,“店里有热茶,

先生要不要喝一杯?”男子接过布巾,道了声谢,指尖触到布巾的刹那,两人都顿了下。

他的手微凉,带着点薄茧,不像镇上寻常读书人的手。苏晚脸颊微热,转身去灶台烧水,

听见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咳嗽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正站在柜台前,

目光落在那些香粉盒上,神情里带着点探究。“这些都是姑娘亲手做的?”他忽然问。“嗯,

家传的手艺。”苏晚往壶里投了把龙井,“用的都是花草药材,不伤皮肤。”他点点头,

视线停留在那个茉莉香粉盒上:“这纹样很别致。”“是先父刻的。”男子哦了声,

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雨。苏晚偷偷打量他,

见他长衫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却浆洗得干净,腰间挂着支旧钢笔,

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陈”字。水开了,她沏了杯茶递过去。茶杯碰到他指尖时,

他忽然低低“嘶”了声,苏晚这才发现他手背上有道细小的伤口,正渗着血珠。“呀,

你受伤了!”她连忙转身去里屋翻药箱,“我这里有止血的药膏,是用薄荷和三七做的,

不疼。”他看着她踮脚从柜顶取下个青瓷药罐,动作轻快得像只雀跃的小鹿,

忽然笑了笑:“多谢姑娘,一点小伤而已。”“那也得处理。”苏晚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

用干净的棉线蘸了温水轻轻擦拭。他的手比她的大些,指节分明,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

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苏晚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耳根发烫,

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颤。药膏是淡绿色的,带着清凉的薄荷香。她小心翼翼地涂抹,

听见他的呼吸似乎慢了些,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在下陈砚秋,从北平来。”“苏晚。

”她轻声应着,包扎好伤口,飞快地收回手,“我叫苏晚。”陈砚秋。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把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雨停时,

天边晕出片淡淡的橘红。陈砚秋告辞,苏晚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

手里还攥着那块他用过的布巾,上面留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药味。

“看什么呢?脸都红了。”母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小伙子瞧着不错。

”苏晚嗔了母亲一句,转身去收拾茶具,却在茶杯底看到圈淡淡的水渍,

像个没说出口的句号。接下来的几日,陈砚秋没再出现。苏晚守着铺子,总忍不住往巷口望,

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母亲打趣她:“莫不是真看上人家了?北平来的先生,

怕是留不住的。”苏晚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清楚。北平,那是千里之外的大城市,

听说那里有电灯、有火车,有和这雨巷截然不同的热闹。陈砚秋那样的人,

穿着长衫也掩不住一身书卷气,手腕上还戴着块银表,怎么会留在这小小的江南古镇?

第七天傍晚,夕阳把巷口染成金红色时,陈砚秋的身影又出现了。他换了件浅灰色的长衫,

手里提着个纸包,走到柜台前,将纸包推给苏晚:“前几日借了姑娘的药和布巾,

这点心算是谢礼。”纸包里是镇上“福记”的桂花糕,软糯香甜。苏晚红着脸收下,

见他手里拿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宋词选》,忍不住问:“先生喜欢宋词?”“嗯,

闲来无事看看。”陈砚秋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账本上,“姑娘在算账?”“是啊,月底了,

总得盘盘货。”苏晚拨着算盘,算珠噼啪作响。他忽然笑了:“用算盘倒是少见,

北平都用电算器了。”“老物件用惯了。”苏晚低下头,声音小了些,

“先生……来古镇是办事?”“算是吧。”陈砚秋没细说,只是指着货架上的香粉,

“上次看的茉莉香粉,再给我来一盒。”苏晚取了粉盒,见他付钱时,

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打什么节拍。她忽然想起他手背上的伤,

忍不住问:“你的手好些了吗?”他抬眸看她,眼里带着笑意:“托姑娘的福,好多了。

”他顿了顿,“其实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就在前面的‘听风客栈’,若是姑娘不介意,

我常来坐坐?”苏晚的心猛地一跳,连忙点头:“当然不介意。”从那天起,

陈砚秋成了晚香居的常客。有时是傍晚来,买盒香粉或是胭脂,坐下来喝杯茶,

和苏晚聊几句;有时是午后,带着他的书,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读着,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连睫毛都镀上层金边。苏晚渐渐知道,他是北平一家报社的编辑,

来古镇是为了采访一位隐居的老画家。“老先生脾气怪,不爱见生人,我来了快半个月,

还没见到他。”陈砚秋说起这事,无奈地笑了笑,“倒是叨扰姑娘了。”“不叨扰。

”苏晚递给他一杯新沏的茶,“老先生住在东头的竹林巷,我认识他,

小时候常去他家摘枇杷。”陈砚秋眼睛一亮:“真的?”“嗯,他姓周,

我们都叫他周老先生。”苏晚想起那位白胡子老爷爷,“他最疼小孩子,

你要是带点新采的龙井去,他说不定会见你。”第二天一早,陈砚秋就提着茶叶去了竹林巷。

傍晚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果然见到了,老先生很健谈,还留我吃了晚饭。

”他从包里拿出个卷轴,“这是他送我的画,说是谢我带的好茶。”卷轴展开,是幅墨竹图,

笔力遒劲,竹叶仿佛带着风。苏晚看得入了迷,

陈砚秋在一旁解释:“周老先生年轻时在法国学过画,后来回国隐居,画里既有国画的意境,

又有西画的风骨。”“真好。”苏晚轻声说,“我也想学画画,可母亲说,

女孩子家还是学好香粉手艺要紧。”陈砚秋看着她眼里的向往,忽然说:“我教你吧?

我虽画得不好,基础还是懂些的。”苏晚愣住了,随即脸上绽开笑容,

像雨后初晴的花:“真的吗?”“当然。”他从包里拿出支铅笔和素描本,

“就从最简单的线条开始。”那天晚上,晚香居关了门,苏晚却在柜台前支起了小桌,

陈砚秋握着她的手,教她画香粉盒上的缠枝纹。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

苏晚的心像被泡在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

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里要转弯,慢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笑意。苏晚的手不听使唤,铅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道弧线。

她懊恼地噘嘴,陈砚秋却笑了:“第一次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拿过素描本,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你看,这样就好看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苏晚忽然觉得,这雨巷的日子,

好像不再那么漫长了。陈砚秋教苏晚画画,成了晚香居的日常。有时是清晨,

阳光刚爬上窗台,他就来了,带着新的画纸;有时是傍晚,雨又下了起来,

两人就坐在屋檐下,他看书,她画画,偶尔说句话,空气里都是安静的甜。

苏晚的画技进步很快,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到后来能把香粉盒上的纹样画得惟妙惟肖。

陈砚秋说:“你有天赋,只是没人教。”“以前总觉得,守着铺子就够了。”苏晚放下画笔,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现在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

”陈砚秋给她讲北平的事,讲报社里的编辑们如何为了一篇稿子争论不休,

讲长安街的路灯如何在夜里亮如白昼,讲他小时候在胡同里追着黄包车跑。苏晚听得入迷,

眼睛亮晶晶的:“北平一定很热闹吧?”“热闹是热闹,只是有时也觉得吵。”他看着她,

“还是这里好,安安静静的,像首词。”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低下头假装整理画笔,

耳根却红透了。母亲看在眼里,私下里问她:“陈先生对你有意思吗?我看他看你的眼神,

不一样。”苏晚咬着唇不说话,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她开始期待每天的相遇,

会提前泡好他喜欢的龙井,会在他来之前把柜台擦得干干净净,

甚至会偷偷在香粉里加一点点他喜欢的薄荷香。这天,陈砚秋带来了个相机,黑色的,

带着个圆圆的镜头。“这是报社的相机,我借来给你拍张照。”苏晚吓了一跳,

连连摆手:“我、我不上相。”“不会的。”他笑着拉她到门口,“就站在这里,

背景是雨巷,很好看。”苏晚还是紧张,双手绞着衣角,脸涨得通红。陈砚秋说:“放松点,

想想你最喜欢的事。”她想起第一次他教她画画的样子,想起他说话时温和的语调,

想起他手背上那道已经淡去的伤疤,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咔嚓”一声,快门响了。

陈砚秋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笑着说:“很好看,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苏晚凑过去看,

照片里的自己站在巷口,穿着浅蓝的布裙,手里握着把油纸伞,笑容腼腆,

背景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和白墙黑瓦,像幅活过来的水墨画。“等洗出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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