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准备好的舒适衣物,胳膊上的青紫痕迹更加明显。顾衍之准备的极其周全,甚至连药箱都放在显眼的位置。
我没有用药。我需要这些疼痛提醒自己。
坐在冰冷的的地板上,我再次翻开那份文件。陆氏的招标,林悠悠的名字刺眼地挂在负责人一栏。她那个草包,怎么可能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除非……陆景辰铁了心要捧她,用整个集团的利益给她镀金。
胃里一阵翻腾。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迟疑了一下,接通。
“喂?是晚星姐吗?”一个略显焦急又小心翼翼的女声传来,“我是苏晓,以前总裁办的,你还记得我吗?”
苏晓……那个总是偷偷帮我整理文件、在我加班时给我塞小点心的实习生?五年了。
“记得。”我低声回应。
“真的是你!晚星姐,你……你回来了?”她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很快,“公司里都传疯了,说你……说你昨天跑去陆总别墅大闹了一场,还被……被赶出来了?林总监现在在公司里发了好大的脾气,扬言要让你好看!你千万要小心啊!”
林总监?林悠悠已经进陆氏了?还当了总监?
“她什么时候进的陆氏?”我问。
“就去年!陆总亲自安排的,一来就是市场部总监。大家私下都说……都说她才是陆总心里那位正主,你以前……”苏晓顿住了,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转移话题,“总之晚星姐,你小心点!我听说林总监派人到处找你呢!她那个脾气……而且陆总什么都纵着她!”
“知道了。谢谢。”我顿了顿,“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还行吧,就是个打工人。晚星姐,我先挂了,怕被人看见。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电话匆匆挂断。公寓里再次恢复死寂。
“代价”……顾衍之的意思,是让我用这份文件去做点什么?去揭发林悠悠?在陆景辰一手遮天的陆氏集团?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甚至不会让我有机会靠近。
或者,他另有所图?
脑子很乱。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我最终还是出了门。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也需要一个落脚点。顾衍之的公寓不能久待。
我去了一家以前常去的、位置偏僻的咖啡馆,想理清思路。刚坐下点了杯最便宜的美式,门口的风铃就清脆地响了起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前陆太太’吗?”一个夸张又刺耳的女声响起,“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喝咖啡了?连杯像样的拿铁都点不起了?”
我抬起头。是赵茜,以前巴结在我身边最紧的所谓“闺蜜”,林家旁支的一个女儿,一向以林悠悠马首是瞻。她穿着当季新款,拎着昂贵的包,满脸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都是以前那个圈子里的,此刻都用一种看落水狗的眼神看着我。
“茜姐,你小声点,人家现在可不是陆太太了,小心她蹭上你。”另一个女人用手肘碰碰赵茜,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咖啡馆的人听见。
“怕什么?”赵茜提高音量,扭着腰走到我对面,毫不客气地坐下,“一个被景辰哥玩腻了丢出来的替身,还以为自己是凤凰呢?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迟早摔下来!看看现在这穷酸样!”
服务员端着我的美式过来,表情有些尴尬。
赵茜直接伸手拦住,对服务员扬了扬下巴:“给她换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就行,她估计连这杯咖啡钱都付不起了吧?别到时候赖账,你们小店可经不起折腾。”她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轻蔑地扔在桌上,“算我赏你的,不用找了,毕竟姐妹一场。”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那几个女伴也围了过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充满恶意的包围圈。
我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刺痛感让我保持冷静。我没有看她们,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块因为赵茜扔钱动作而溅出的水渍。
“怎么?哑巴了?”赵茜见我不说话,越发得意,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恶毒,“听说你昨天像条狗一样被保安扔出陆家?还不要脸地想勾引路过的男人?林晚星,你怎么那么贱啊?离了男人活不了是吗?可惜啊,景辰哥现在眼里只有悠悠姐,你白送都没人要!”
“茜茜,你别这么说,晚星姐可能只是走投无路了……”一个稍微弱气点的声音试图劝阻,是以前总跟在赵茜身后的那个小跟班。
“走投无路就能随便爬陌生男人的车了?”赵茜立刻打断她,声音又尖起来,“谁知道她上去干了什么?这种被丢出来的破鞋,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真是恶心透了!幸亏景辰哥早就看透了她这副嘴脸!”
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着,呼吸都有些困难。我能感觉到周围顾客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的、鄙夷的、看热闹的。脸颊在发烫。
我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伸出手,端起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已经微凉的美式,站起身。
“让开。”我的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赵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开口,随即嗤笑:“怎么?说中你心事,恼羞成怒了?想泼我?你泼啊!让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我看着她,没动。
赵茜和她那群女伴像一堵墙似的堵在前面,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等着看好戏的兴奋。我端着那杯凉透的咖啡,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瓷杯的冰冷。
“泼啊!愣着干什么?让大家看看你除了会爬男人的车,还会撒泼!”赵茜昂着下巴,挑衅地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杯沿。
我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咖啡馆那扇透明的玻璃门上。门外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那里,车型低调,但车窗玻璃的颜色深得反常。
心脏猛地一跳。是顾衍之的车?他在看着?
掌心的冰冷和心底翻涌的屈辱混在一起,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平静。但我只是微微吸了口气,端着杯子的手稳得出奇。
手腕几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杯口微微倾斜。下一秒,我没有看向赵茜,而是像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向前一个踉跄——
“哎呀!”
冰冷的咖啡液大半泼洒在我自己胸前浅色的衣襟上,迅速氤氲开一大片深褐色的、狼狈的污渍。只有几滴溅到了赵茜昂贵的新款裙摆上。
“啊!我的裙子!”赵茜惊叫一声,猛地跳开,手忙脚乱地擦拭那几点微不足道的污渍,脸上瞬间写满了嫌恶和愤怒,“林晚星!你故意的!”
我站稳身体,看着自己胸前狼藉的一片,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手滑了。不好意思。”
“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你知道我这裙子多贵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赵茜气得脸都歪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就是嫉妒!故意的!穷酸货!赔钱!”
她的女伴们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就是!肯定是故意的!”
“快赔茜姐裙子!”
“赔不起就跪下道歉!”
咖啡馆里其他的客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服务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我低着头,用纸巾默默擦拭着自己身上的咖啡渍,那污渍越来越大,黏腻冰冷地贴在我的皮肤上。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的表情。
“赔钱!听见没有!”赵茜不依不饶,声音尖利。
我从那个旧钱包里拿出所有的现金,大概只有几百块,放在桌上,推向她。“只有这些。”
赵茜看了一眼那点钱,像是受到了更大的侮辱,猛地一挥手把钱扫到地上:“你打发乞丐呢?!这点钱连干洗费都不够!”
“那你想怎么样?”我抬起眼,看着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疲惫的麻木。
赵茜被我看得一怔,随即更加恼怒,但她似乎一时也想不出还能怎么折辱我。周围看热闹的目光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怎么回事?”一个略显严肃的男声插了进来。是咖啡馆的经理,被这里的骚动引来了。
赵茜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指着我对经理说:“王经理!你们店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她故意弄脏我的裙子,还拿这点破钱侮辱人!这种影响其他客人的人,还不赶紧赶出去!”
王经理看了看我胸前大片的污渍,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再看向盛气凌人的赵茜和她那群朋友,眉头皱了起来。他显然认得赵茜,态度变得谨慎。
“这位女士……”他转向我,语气带着为难,“您看这……要不您先离开?今天的咖啡算我们请的。”
我没有争辩,点了点头,弯腰默默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钱,塞回口袋。然后,在赵茜得意又鄙夷的目光和其他人各式各样的注视下,顶着胸前那片狼狈的污渍,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快步拐进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允许自己微微喘了口气。衣服上的咖啡渍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那辆黑色的轿车不见了。
刚才……是错觉吗?还是他真的在看着?看着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代价”……他到底想看到什么?
我在巷子里站了很久,直到心情彻底平复,才走出来。不能回公寓,现在需要一份工作,任何能让我暂时立足的工作。
凭借记忆,我找到一家以前合作过的小型设计工作室。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李,以前对我还算客气。
推开工作室的门,里面只有李老板和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前台。
李老板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惊讶里混杂着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显然,我的“新闻”他已经知道了。
“林……林小姐?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手。
“李老板,打扰了。我想问问您这里还需不需要人手?任何职位都可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正常。
李老板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这个……林小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以前可是陆氏的……我们这小庙,哪请得起你啊?”
“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薪水按正常标准就可以。”我说。
“不是薪水的问题……”李老板压低了些声音,眼神躲闪,“林小姐,咱们也算老相识,我就直说了吧。你……你得罪了陆总那边的人,刚才……就你来的前几分钟,林总监亲自打电话过来,特意‘提醒’了我们这些以前和你有点来往的公司……你说,我这小本经营,实在……实在是不敢惹麻烦啊。”
林悠悠……她的手伸得真快,真长。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明白了。打扰了。”
“哎,林小姐……”李老板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在我转身时又叫住我,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塞给我一张纸条,声音压得极低,“你去城西那边的‘迷雾’酒吧试试看,找陈经理,就说……就说老李介绍的。那里……可能不太挑人,也给现钱。不过你自己小心点,那地方有点乱。”
我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指尖微微发烫。“……谢谢。”
走出工作室,阳光依旧明媚,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一条无形的绳索正在慢慢收紧,林悠悠正在动用一切力量把我往绝路上逼。
我没有立刻去城西。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
最终,我还是站在了“迷雾”酒吧的后门口。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后巷堆放着垃圾桶,几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人正靠在墙边抽烟聊天,打量我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轻佻。
按照李老板说的,我找到了那个陈经理。他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目光尤其在我被咖啡弄脏的衣服上停留了一会儿。
“老李介绍的?行吧。”他吐着烟圈,语气随意,“正好缺个打扫洗手间和擦杯子的。一晚上三百,日结。干不干?”
“……干。”我说。
“规矩懂吧?手脚干净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惹了客人自己兜着。”他挥挥手,示意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侍应生,“阿丽,带她去换衣服,拿工具。”
叫阿丽的女人撇撇嘴,不耐烦地把我带进一间杂物室,扔给我一套粗糙廉价的清洁工制服和一个装着清洁工具的水桶。
“换好赶紧干活!一楼女厕堵了,先去通了!”她说完就扭着腰走了。
狭***仄的杂物间,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我换上那套明显不合身、颜色暗淡的制服,布料粗糙磨着皮肤。挽起头发,戴上橡胶手套,拿起通厕所的工具。
酒吧前场的音乐震耳欲聋,灯光暧昧迷离。洗手间里弥漫着呕吐物和香薰的怪异味道。我低着头,屏蔽掉一切,机械地重复着冲刷、擦拭的动作。耳边偶尔飘过外面卡座里客人高谈阔论的声音,夹杂着陆氏、林总监、陆总之类的词语,像针一样时不时刺我一下。
“喂!打扫的!”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开隔间门,差点吐在我身上,指着地面含混不清地命令,“这里……弄干净点!”
我沉默地让开,等他歪歪扭扭地走后,继续处理地上的污秽。
“新来的?”另一个同样穿着清洁工制服、年纪稍大的阿姨凑过来,小声问,眼里带着点同情,“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来干这个?得罪人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阿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小心点那个阿丽,她跟陈经理有一腿,最喜欢刁难新人。还有,二楼VIP区的客人千万别惹,非富即贵,惹不起。”
“……谢谢。”我低声道。
这时,阿丽尖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扫完了没有?磨磨蹭蹭的!二楼露台酒撒了,赶紧去擦!贵客等着呢!”
我拎着水桶和拖把,跟着阿丽走上二楼。二楼相对安静一些,装修也更奢华。露台区域,几个男女正坐在那里说笑。
当我低着头,用湿拖把擦拭地上泼洒的酒液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带着惊讶响起来:
“咦?这不是……晚星姐吗?”
我的动作僵住了。
抬起头,林悠悠正坐在一张豪华沙发上,依偎在陆景辰身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的惊讶和嘲弄。她旁边还坐着赵茜和另外几个眼熟的富家女。陆景辰端着酒杯,目光冷淡地扫过我身上的清洁工制服,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脏东西。
“天哪!晚星姐,你怎么在这里……做这个?”林薇薇用手掩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却足够让露台上所有人都听见,“景辰哥,你看呀,晚星姐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真是太可怜了。”
赵茜立刻嗤笑出声:“悠悠姐,你心肠也太好了,还可怜她?她这种出身,干这个不是正合适吗?总比跑去勾引有妇之夫强吧?”
“茜茜,别这么说。”林悠悠假意劝阻,眼神里的得意却几乎要溢出来,“晚星姐,虽然你当初为了钱什么都能做,但现在……要不要我帮你跟景辰哥求求情,让他给你安排个……稍微体面点的工作?毕竟夫妻一场嘛。”
露台上其他客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各种看戏、鄙夷、好奇的神色。阿丽站在一旁,抱着胳膊,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
陆景辰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我,冰冷,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厌烦:“悠悠,没必要为无关的人费心。她自己的选择。”
我握着拖把杆的手紧得发白,橡胶手套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露台的风吹在我脸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却吹不散那令人窒息的羞辱感。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褪去,但必须死死忍住,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
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一下一下,用力地擦拭着光洁的地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顽固的污渍。酒液被推开,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啧,看看她那样,还真把自己当清洁工了?”
“脸皮真厚,这样都不走。”
“陆总都发话了,是无关的人呢……”
那些细碎的、毫不避讳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林悠悠似乎觉得还不够,她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她从昂贵的皮包里抽出一叠***,弯腰,轻蔑地扔进我脚边的脏水桶里。
“呐,看你这么辛苦,赏你的。多通几个马桶,说不定还能多赚点。”她笑着说,声音甜得发腻,“毕竟,你也就配干这个了。”
粉红色的***漂浮在混着酒液的脏水上, slowly slowly 浸湿,变得污浊。
我停下了动作,看着水桶里那叠慢慢被染脏的***,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冷却。
几秒钟后,我缓缓直起身,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那桶里的钱,只是拎起水桶和拖把,转过身,用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对站在一边看戏的阿丽说:
“这里清理完了。还有哪里需要打扫?”
阿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下意识地指了指通往楼下后台的楼梯口:“……楼下储藏室……还没整理……”
我点了点头,拎着沉重的工具,无视了身后那片充满恶意的目光和瞬间有些凝滞的气氛,低着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楼梯。
身后的露台,在我离开后,爆发出林悠悠有些气急败坏的尖笑和赵茜她们更加夸张的附和声。
楼梯转角,光线昏暗。我放下水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允许自己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制服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从胸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那张顾衍之给的名片,冰冷的材质硌着指尖。
代价……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看到我被彻底踩进泥里?
收起名片,我重新拎起工具,走向昏暗潮湿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酒箱,空气浑浊。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音乐和喧嚣,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片狼藉和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
我没有立刻开始整理。只是靠着冰冷的铁架,慢慢滑坐到地上,橡胶手套沾满了不知名的污渍。黑暗中,林悠悠那张写满恶毒得意的脸,陆景辰冰冷厌弃的眼神,赵茜尖酸的嘲笑,还有那些漂浮在脏水里的***……一幕幕在眼前晃动。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我摘下橡胶手套,看着自己微微颤抖、被汗水浸得发白的手指,用力握紧,指甲抠进掌心的嫩肉里,试图用疼痛压下那阵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
不能哭。哭了就输了。输了这最后一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坚持。
黑暗中,传来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不是我。
我猛地警觉起来,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去。在堆叠的箱子后面,隐约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的影子。
犹豫了一下,我站起身,放轻脚步走过去。
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埋着,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
似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受惊般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只受惊的小鹿,警惕又恐惧地看着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没有靠近,保持着距离。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往后躲了躲,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看又要掉下来。
“外面……太吵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细弱得像小猫,“……躲一下。”
我沉默地看着他。这地方确实不是他该待的。
“你家人呢?”
他摇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他立刻用手背粗暴地擦掉,***鼻子:“……姑姑说,让我在外面等她……她进去了……好久没出来……有人追我……”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大概能猜到,可能是被不负责任的大人带来这种地方,然后被丢下了,或许还遇到了什么麻烦。
看着他强忍着不哭的样子,那种故作坚强的脆弱,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心底某个最柔软的角落。曾经的某个夜晚,我也这样无助地躲在某个角落,期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 rescue。
我叹了口气,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今天李老板塞给我的那几百块钱——那杯咖啡换来的,赵茜不屑一顾的钱。又拿出之前顾衍之给的那块干净的手帕,虽然用过,但依旧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我把钱用手帕仔细包好,蹲下身,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这个,你拿好。藏起来,别让人看见。”我低声说,“如果……如果你姑姑一直没来,或者有人欺负你,你就拿这个,去对面街那家24小时便利店,找一个叫王姨的阿姨,就说……就说是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让你去的,她会帮你打电话找警察叔叔,或者给你点吃的。记住了吗?”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个小布包,又抬头看看我,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细微的、不敢确信的希冀。
“为什么……给我?”他小声问。
“……因为,”我顿了顿,声音有些哑,“我也曾经很需要有人能帮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