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深夜,唐人街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几家夜宵摊还亮着灯。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老街深处的“义庄”。这里早已废弃多年,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两扇腐朽的木门虚掩着,像一张黑洞洞的嘴。选择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它阴森偏僻,适合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更因为二十年前那起牵涉到朱砂的儿童失踪案,最初的线索也曾若隐若现地指向过这片区域。当年的招魂仪式,据说就是在这附近举行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变、尘土和某种陈旧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布满灰尘和杂物的地面上投下惨白的光斑。我打开一支***,光柱扫过空荡荡的停尸石板、歪倒的破旧桌椅,最后落在最里面墙角。那里,似乎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物。

空气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脚步落在积年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就在我接近那堆旧物,试图辨认其中是否有类似招魂幡的物品时——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机械转动声,从身后的某个黑暗角落传来。

我的动作瞬间凝固,全身的肌肉绷紧,手电光柱猛地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里只有更深的黑暗,杂物堆叠的影子被拉得奇形怪状。

什么都没有。

是老鼠?还是年久失修的建筑结构自然发出的声响?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万籁俱寂,连刚才那点微弱的声响也仿佛只是幻觉。

但就在我稍稍放松警惕,准备再次将注意力转向墙角那堆旧物时——

呼啦!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得地上的纸屑灰尘旋转飞舞。墙角那堆旧物最上面,一件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长条状物体,猛地被风掀开了一角!

那是一面幡。布料早已褪色发黑,但上面用暗红色线条绘制的诡异符文,在手电光下依然隐约可辨。招魂幡!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面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理应脆弱不堪的幡布,此刻竟无风自动,开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飘荡起来,仿佛有无形的手在牵引。

我握紧了手电,光柱死死锁定那面诡异的幡。心跳如鼓擂。

幡布在飘荡中完全展开,背面,正对着我的方向,灰尘簌簌落下。在幡布的右下角,一个清晰的、用同样的暗红色颜料绘制的图案,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那是一个简洁而流畅的线条构成的字母:Q。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后破空之声尖啸!

我想也不想,凭借本能向前扑倒,顺势滚向一侧的停尸石板后方。

“夺!”一声闷响,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擦着我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了我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木柱上。那是一只泛着幽蓝光泽的短镖,造型奇古,镖尾还在微微颤动。

陷阱!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针对我的陷阱!

我靠在冰冷的石板后面,快速喘息着,大脑飞速运转。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这个Q字印记,是挑衅,是栽赃,还是别有深意?二十年前的旧案,三起无头尸案,糖纸,朱砂,光绪通宝,招魂幡……所有这些碎片,似乎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谜团。

手电在刚才的闪避中滚落在地,光柱歪斜地指向天花板,在布满蛛网的梁柱间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义庄内重归死寂,只有那面招魂幡,还在不知名的力量作用下,兀自轻轻飘荡,那个血红色的“Q”字,在幽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只窥伺的眼睛。

我缓缓握紧了拳头,指尖那枚一直摩挲着的温润铜钱,此刻也变得一片冰凉。

游戏,开始了。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义庄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停尸石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耳朵里还残留着那只短镖破空的尖啸,钉入木柱的闷响似乎还在空间里回荡。

招魂幡还在飘荡,那个血红色的“Q”字,在手电歪斜的光线下,像一只嘲弄的眼睛,一明一暗。

不是幻觉。刚才那声机械轻响,这面无风自动的幡,还有那只淬毒的镖……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算计,就等我踏进来的死局。对方不仅知道我会来,甚至预判了我的行动轨迹。他(或他们)对二十年前的旧案,对糖纸、朱砂这些线索的关联了如指掌,并且,刻意使用了“Q”这个标记。

是挑衅?是栽赃?还是某种扭曲的认同?

现在没时间细想。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陷阱。对方一击不中,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地面的灰尘里。手电还躺在几米外,光柱向上,提供了有限的光源,但也暴露了我的大致位置。我不能去捡。耳朵极力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脚步声、呼吸声、甚至是衣料摩擦声。

没有。什么都没有。对方像个幽灵,融入了这片腐朽的黑暗里。

不能坐以待毙。我慢慢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件小东西——一枚比指甲盖还薄的玉质蝉蜕,边缘打磨得极为锋利。这是老家伙留下的玩意儿之一,名叫“惊蛰”,用于听声辨位。我将蝉蜕轻轻贴在身旁的石板上,然后将耳朵凑近。

细微的震动通过玉石传导,放大了数倍。

滴答……滴答……是远处某处渗水的声音。

吱嘎……是老旧木梁不堪重负的呻吟。

还有……极其微弱,但富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在斜前方,那堆杂物的后面!呼吸很轻,很缓,显示出对方极好的控制力和耐心。

我慢慢收起蝉蜕,从另一侧口袋摸出几枚特制的铜钱。这些铜钱边缘开了刃,虽不能致命,但足以制造混乱。我计算着角度,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其中两枚朝呼吸声来源的左右两侧掷去!

铜钱划破空气,带着锐响,分别打在废弃的桌椅和墙壁上,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如同猎豹般从石板后窜出,不是冲向大门,而是扑向斜侧方一根粗大的承重柱!这是声东击西,赌的是对方会被铜钱的声响吸引片刻的注意力。

果然,杂物堆后传来极轻微的移动声!一道黑影似乎晃动了一下。

就是现在!我脚下发力,身体贴着地面滑向手电掉落的位置,一把抄起手电,同时关闭了光源!

整个义庄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破窗留下的几缕惨淡光斑。

黑暗是我的领域。

我凭借刚才的记忆,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另一根柱子后面。耳朵里,那细微的呼吸声出现了一丝紊乱,显然对方没料到我会主动熄灭光源,陷入这种敌我难分的境地。

我们都在黑暗中静止下来,像两条潜伏在深渊里的鱼,比拼着耐心和感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霉味和尘土味刺激着鼻腔。我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黑暗中扫视,试图锁定我的位置。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不能再拖下去。对方可能有同伙,或者设置了其他陷阱。

我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轻轻倾倒在身前的地面上。这是“引路香”的灰烬,极其细微,但在特定角度下会有极弱的反光。

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故意让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然后迅速向旁边移动了几步,躲到一个破旧的屏风后面。

果然,对方的注意力被声响吸引。黑暗中,我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朝着我刚才制造声响的位置靠近。

来了!

我屏息凝神。几秒钟后,一道模糊的黑影小心翼翼地出现在月光光斑的边缘,正好踩在了我撒下的香灰上!虽然看不清细节,但那瞬间极其微弱的反光,勾勒出了对方脚踝的轮廓!

机会!

我毫不犹豫,将手中剩余的特制铜钱全力掷向那个方位!不是一枚,而是三枚,呈品字形封住了对方可能闪避的角度!

“咻!咻!咻!”

铜钱撕裂黑暗。对方显然没料到在绝对黑暗中被率先发动攻击,仓促间传来一声闷哼,以及衣物被划破的嗤啦声!一道黑影急速向后翻滚,撞倒了身后的杂物,发出一连串哐当巨响!

就是现在!

我如同鬼魅般从屏风后冲出,不是追击,而是径直冲向义庄那扇腐朽的大门!我的目标不是擒获对方,而是逃离这个陷阱,保住性命,才能揭开背后的谜团!

“砰!”

我撞开虚掩的木门,冲入唐人街清冷潮湿的夜色中。身后,义庄里传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但没有追击的脚步声。

我头也不回,沿着青石小路发足狂奔,拐过几个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闪身钻进一条更狭窄的、堆满垃圾桶的暗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

夜风吹过,冷汗浸湿的后背一片冰凉。

我摊开手掌,那枚一直摩挲的温润铜钱还在,但上面似乎也沾染了义庄里的阴冷气息。我抬起另一只手,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刚才冒险捡起的手电。手电筒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沾着一点新鲜的、暗红色的痕迹——不是我的血。是刚才铜钱击中对方时,溅上的。

我盯着那点血迹,眼神锐利。

对方受伤了。这是一个突破口。

还有那个“Q”字印记。它再次出现,并且以这种充满仪式感的方式,意味着什么?

二十年前的儿童失踪案,灶王庙无头尸,土地祠无头尸,再到今天的关帝庙无头尸……糖纸,朱砂,光绪通宝,招魂幡……

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而一根名为“Q”的丝线,正试图将它们串联起来。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暗巷一角。拨通了林默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他还在警局忙碌。

“Q?什么事?我这边快忙疯了,周世昌的社会关系比想象中复杂……”林默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不耐烦。

“林警官,”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关帝庙的案子,以及前两起无头尸案,并案处理。不是帮派仇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你又发现了什么?证据呢?光靠半张糖纸和一点朱砂,说服不了上面!”

“证据会有的。”我看着手电筒上那点暗红,“我刚刚在老街义庄遇到了袭击,对方使用了淬毒的暗器,身手专业。而且,现场留下了明确的标记——一个‘Q’字。”

“什么?!”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义庄?袭击?Q字标记?你没事吧?”

“没事。但对方受伤了。”我顿了顿,“我需要周世昌公司最近半年的所有商业往来记录,尤其是涉及古董、艺术品、或者宗教法器等异常交易的明细。还有,二十年前那起儿童失踪案的原始卷宗,所有细节,我都要。”

“二十年前的案子?Q,你到底在查什么?这跟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林默的语气充满了困惑和警惕。

“关系很大。”我抬起头,看着暗巷尽头那片被霓虹灯染红的夜空,“我感觉,我们触碰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有一个隐藏了很久的东西,因为这三起命案,开始浮出水面了。而那个‘Q’,是关键。”

“……好吧。”林默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卷宗我可以想办法调阅,但需要时间。周世昌公司的资料,我明天一早发给你。你自己小心点,对方既然敢袭击你,说明已经狗急跳墙了。”

挂了电话,我收起手机,将手电筒上的血迹小心地刮取到一个微型证物袋里。直觉告诉我,这血迹和那个Q字印记,将是打开迷宫的钥匙。

我没有回自己的书房,那里可能已经不安全。我在唐人街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像一条融入阴影的鱼,最终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挂着“陈记跌打医馆”招牌的老旧门脸前。这是老陈的地盘,一个医术高超却脾气古怪的老中医,也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另一重身份,并且值得信任的人。

我敲了敲门,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老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出来,看到是我,尤其是看到我略显狼狈的样子和警惕的眼神,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侧身让我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插上了沉重的门闩。

医馆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味。老陈示意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温热的药茶。

“遇到麻烦了?”他嘶哑着嗓子问。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药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很大的麻烦。牵扯到旧事,还有……那个记号。”

老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Q?”

“嗯。”我将义庄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遍,省略了部分细节,但提到了招魂幡和袭击。

老陈听完,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二十年前……那件事,水很深。当时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旧事沉寂啊。”

“老陈,你当年也在调查那起失踪案,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关于……仪式或者符号的?”我追问。

老陈磕了磕烟灰,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那时候,确实有一些风言风语,说孩子的失踪和某种古老的‘换命’邪术有关。用的就是朱砂画符,需要特定的生辰八字……当时只当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他摇了摇头,“至于符号,我印象不深了。不过,我记得当时有个从南洋回来的古董商,对这类邪门的东西很感兴趣,还收集过一些相关的古物。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司徒?”

司徒?

我心中一动。这个姓氏在唐人街并不常见。

“还有,”老陈补充道,“你说的那种水果硬糖,二十年前,好像只有‘甘霖斋’那家老字号有卖,用的是那种很花哨的糖纸。后来老板去世,店也关了。”

甘霖斋!糖纸的线索有了来源!

信息一点点汇聚过来。南洋古董商司徒,甘霖斋的糖纸,换命邪术,朱砂,Q字印记……

谜团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但核心的黑暗,却更加深邃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关帝庙那具无头的尸体,周世昌紧握的光绪通宝,义庄里飘荡的招魂幡,还有那个血红色的Q。

这一切,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Q,是标签,是挑战,还是……一个我不得不背负的宿命?

我知道,从义庄逃出,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较量,现在才拉开序幕。而我的对手,是一个精通机关、熟悉秘术、并且对我和过去无比了解的……阴影。

夜还很长。唐人街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那光鲜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汹涌澎湃。我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枚铜钱,冰凉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

下一个线索,会在哪里?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