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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是华北平原上最顽固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昭和十八年,夏末,

日军第110师团一部占领河北清河县周边村落已进入第三个年头。

大杨庄的百姓学会了在刺刀缝隙里呼吸,在太阳旗阴影下低头耕作,

仿佛时间已在无声中凝固成坚硬的琥珀。直到那个黄昏,

一本染血的花名册悄然落入老秀才杨明远手中,平静的假象轰然碎裂。

“十五天...”杨明远枯瘦的手指抚过花名册封面的弹孔,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鬼子清乡队十五天后就到。”油灯如豆,在土坯墙壁上投下四个摇曳的影子。

民兵队长赵大勇一拳砸在炕桌上,粗陶碗震得哐当作响:“狗日的小鬼子!

这是要咱全村人的命!”炕桌对面,地下交通员周婉秋迅速按住跳动的碗沿:“大勇,

动静小点。”她转向杨明远,“杨叔,确定是十五天?”杨明远沉重颔首,

花白胡须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抖:“七月廿八,白露前一天。花名册要逐个核对,

核对完就...”老人喉结滚动,没再说下去。一直沉默的年轻猎人李铁忽然起身,

从房梁暗格里取出一把用油布包裹的驳壳枪:“十五天够做很多事了。

”四个人的目光在昏黄灯光中碰撞,交织成一种决绝的默契。第一夜,

大杨庄的狗叫得特别凶。第二日:播种鸡鸣三遍,薄雾尚未散尽。杨明远拄着拐杖,

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这棵树见证过义和团的呐喊,直奉战争的马蹄,

如今又沉默注视着日军的瞭望哨。“老少爷们,”杨老秀才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晨雾,

“鬼子要来了,带着花名册来的。”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像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扩散。

“怕有用吗?”赵大勇跨前一步,腰间别着砍柴斧,“三年前邻村小王庄怎么没的,

大家都忘了?”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抽泣。小王庄三百一十七口,如今坟头草已三尺高。

李铁从人群后走来,肩扛一头刚猎的野鹿,鹿血滴落在黄土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要哭等死了再哭,”年轻人声音冷硬,“现在有空哭,不如想想怎么让鬼子哭。

”周婉秋悄然出现,手里捧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我这儿有《孙子兵法》,《纪效新书》,

还有戚继光的《练兵实纪》。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来听听。”老人们面面相觑。读书打鬼子?

闻所未闻。杨明远却忽然笑了,皱纹如沟壑纵横的脸上泛起奇异的光泽:“好!好!古人云,

‘以正合,以奇胜’。咱们就给鬼子唱出好戏!”日头渐高,老槐树下,

村民们第一次听说“游击”二字,第一次知道打仗不止是枪对枪炮对炮。孩子们挤在最前面,

眼睛亮得吓人。瞭望哨上,日军哨兵打了个哈欠,对树下聚集的村民投去漠然一瞥。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又一群待宰的羔羊在无谓絮叨。他看不见,

一粒粒复仇的种子正悄然落入血沃的土地。第三日:铁匠铺铁匠铺炉火彻夜未熄。

李铁抡着十八斤重锤,汗水沿着脊沟淌成溪流。赵大勇在一旁拉风箱,呼哧呼哧像头老牛。

“铁哥,咱真要造那玩意儿?”少年狗娃蹲在角落,看李铁将锄头锻打成尖刺形状。

李铁不答,将煅红的铁片浸入水中,刺啦声响中白汽蒸腾。他举起成型的铁蒺藜,

尖刺在火光中泛着幽蓝寒光。“知道这叫什么吗?”李铁终于开口,“这叫‘鬼见愁’,

专扎鬼子车胎。”狗娃眨巴眼:“铁哥你咋懂这些?”“我哥教的。”李铁声音低沉,

“他死在台儿庄,临死前托人捎回本兵书。”赵大勇动作一顿:“所以你认字?”“认不多,

够用。”李铁从炉底掏出一把铁砂,“今晚之前,我要三百颗这玩意,包上辣椒面,

鬼子吸进肺里,够他们唱三天戏。”铁匠铺成临时兵工厂,妇女们缝制装满铁砂的布袋,

老人们将竹片削尖淬毒。孩子们负责望风,一有日军巡逻队靠近,立即唱起童谣报信。

“杨柳青青江水平——”童谣声飘过村庄。铁匠铺内顿时响起一片打铁声,叮叮当当,

俨然寻常农家景象。周婉秋闪身进来,递上一张草图:“这是我从区大队带来的地雷构造图,

能造吗?”李***视图纸,眼神锐利如鹰:“需要***,村里有化肥吗?

”“鬼子严格控制化肥,怕咱造炸药。”周婉秋蹙眉。

杨明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祠堂后墙根底下,我埋了三袋***,本是留着配杀虫剂的。

”老人蹒跚走入,怀抱一个陶罐:“这是硫磺,治皮癣用的。

”赵大勇一拍大腿:“木炭咱有的是!齐活了!”夜幕降临,

第一颗土地雷在村外乱坟岗试爆,轰隆声闷如远雷。日军哨兵探头看了一眼,

以为是夏季闷雷,又缩回哨位继续打盹。第四日:台戏清河日军中队部,

吉田少尉正在欣赏能剧唱片。黑胶唱片咿咿呀呀唱着《鞍马天狗》,吉田闭目打着节拍,

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少尉阁下!”曹长山本推门而入,“大杨庄保长送来请柬,

邀请皇军观赏民间戏曲。”吉田睁眼,闪过一丝兴味:“哦?什么戏?”“说是当地古戏,

叫什么《穆桂英挂帅》。”山本递上大红请柬,“保长说特意排演了皇军威武的内容。

”吉田摩挲着请柬绸面,嘴角微扬:“支那人终于懂得欣赏强者了。告诉他们,

我会亲自带队观赏。”山本犹豫:“少尉,清乡在即,此时...”“山本君,”吉田打断,

“统治不仅靠刺刀,更要靠文化。让他们唱,唱出对皇军的敬畏,比杀一百个反抗者更有用。

”同一时刻,大杨庄戏台下,周婉秋正在给“演员”说戏。“记住,鬼子坐前排,

乡亲们坐后排。等台上穆桂英唱到‘号炮一响震天地’,就是动手信号。

”赵大勇检查着后台的“道具”——大刀片藏在戏袍下,短铳塞在靴筒里,

连铜锣都换成了加厚的,一锣下去能砸碎头骨。李铁在戏台底板下忙碌,

将一捆捆火药连接引线:“火药受潮可能哑火,到时候看我手势。

”杨明远颤巍巍捧来一坛老酒:“这是道光年的烧刀子,喝一口,壮胆。

”狗娃第一个上前舀酒,呛得满脸通红,却挺起胸膛:“俺不怕!”夜幕降临,

戏台灯火通明。吉田带着十余名日军坐在前排,刺刀在灯笼下闪着寒光。

乡亲们沉默坐在后排,空气绷紧如弓弦。锣鼓喧天,穆桂英登场。

唱到“辕门外三声炮如雷震”,吉田抚掌称赞:“哟西,支那古戏颇有韵味。

”台上穆桂英枪花一抖,忽然唱道:“号炮一响震天地——”后台赵大勇猛拉绳索,

戏台顶棚突然撒下漫天石灰,前排日军顿时睁眼如盲。“动手!”周婉秋尖喝一声,

从发髻抽出匕首。戏台底板轰然掀开,李铁如猛虎出柙,双枪连发。乡亲们操起条凳柴刀,

扑向慌乱中的日军。吉田拔刀欲砍,却被“穆桂英”一枪刺中手腕,军刀当啷落地。

老秀才杨明远举起火把,点燃预埋的火药引线。爆炸声震耳欲聋,戏台在火光中坍塌,

将罪恶与复仇一同埋葬。第五日:伤痕清晨,清河县城日军司令部震怒。“八嘎!

吉田这个蠢货!”大队长佐藤一郎大佐狠狠摔碎茶杯,“看戏?看到地狱去了!

”山本曹长侥幸逃生,满脸血污跪在地上:“大杨庄村民全是奸匪!他们用火药,用毒刀,

还...还有孩子朝皇军扔辣椒瓶!”佐藤冷静下来,眯起眼睛:“孩子都参战了?有意思。

”他走到地图前,“清乡计划提前,十天后行动。调派伪军一个连配合,

我要大杨庄鸡犬不留!”此时的大杨庄正在***伤口。戏台余烬未冷,

村民连夜转移老弱妇孺进山。祠堂里躺着五具乡亲遗体,白布覆盖,烛火摇曳。

赵大勇胳膊缠着染血布条,清点缴获:“三八大盖十二支,手枪两把,子弹二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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