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太子,他却恨我夺了他心上人的正妃之位。
大婚夜他赐我白绫鸩酒选一样,我喝了那杯酒,喉间落下朱砂痣。
后来我替他心上人挡箭中毒,呕血三升再不能言。他跪在我榻前写了上百遍“我错了”。
可惜啊,殿下,妾身不识字的。您当年亲手教的,都忘了么?
(正文)1 朱砂痣殇红烛高烧,淌下的泪在金龙对烛台下凝成暗红色的痂。
喜房里静得可怕,流苏垂帐的影子压在我繁重的嫁衣上,沉甸甸地勒着呼吸。对面,
我的太子夫君,萧衍,一身大红吉服,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却淬着冰。我们自幼一同长大,
宫墙柳下捉过迷藏,御书房里挨过太傅的戒尺。我曾以为,我是懂他的。可此刻,
他眼底的寒意,陌生得让我心口发窒。“孤的话,从不说第二遍。”他的声音平稳,
没有半分喜意,甚至没有怒气,只是冷,像腊月檐下悬的冰棱子,轻轻一折,就能扎穿人心。
他身后的内侍躬身托着漆盘,上面两样东西——一段质地上乘、却白得刺目的绫缎,一杯酒,
琉璃盏盛着,澄澈见底,静默无声。他恨我。我知道。圣旨一下,
我夺了他心尖上那位丞相庶女林婉儿的正妃之位。可笑的是,这道旨意,
原是我那戍边战死的父王用赫赫战功和一条命,为我求来的“恩典”。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偷偷放在心里许多年的人。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咽不下,吐不出。
眼眶胀得生疼,我却眨也不敢眨。空气凝滞,只有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良久,
我缓缓抬手,指尖冰凉,颤得厉害,却异常平稳地掠过了那卷白绫,最终停在那杯酒前。
琉璃盏冰凉,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
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讥嘲,又像是……松了口气。我举盏,仰头。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烧红的刀子,一路刮下去,猛地呛住,肺腑如同被攥紧揉碎,
剧痛炸开。我伏在冰冷的桌案上,咳得浑身痉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抬起头。萧衍的脸近在咫尺,眸色深沉,
映出我此刻狼狈痛苦的倒影。他指腹用力,摩挲过我的喉间。那剧烈的灼痛奇异地迅速消退,
只留下一点麻木的刺痛,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他松开手,语气淡漠:“既选了,
就安分守着你的位置。”说完,转身离去。大红衣摆拂过门槛,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清晰地照出我苍白的脸,以及喉间骤然多出的那一点鲜红如血的痣。
那是他亲手留下的印记。一杯鸩酒,一粒朱砂痣。2 沉默的妃从此,
东宫多了一位沉默的太子妃。我守着偌大的宫殿,像守着一座华丽的陵墓。他从不踏足,
我也安分守己。偶尔宫宴相见,他身侧伴着娇柔怯弱的林婉儿,她已是侧妃,
却享有远超于我的一切尊荣与宠爱。他看她时,眉眼会融化,那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温度。
宫人们私下议论,太子妃喉间那点朱砂,是殿下独有的恩宠印记。我听着,只是垂眼笑笑。
那杯酒的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一次春猎,刺客的目标清晰明确,直冲林婉儿而去。
箭簇破空的声音尖啸而至时,她正惊惶地偎在萧衍怀里。几乎是想也没想,
或许是刻进宫闱女子骨子里的本能,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那样紧张她。
我侧身挡在了前面。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比想象中要轻。肩胛处先是凉,
随即才是漫开的剧痛。视线里,萧衍震惊的脸一闪而过,他怀抱着安然无恙的林婉儿,
看向我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冰冷的厌恶,只剩下全然的错愕。那箭镞上淬了毒。
意识浮沉,时而如在油锅中煎炸,时而又坠入冰窖。口中断断续续呕出黑血,一次又一次,
浸透了衣襟衾被,仿佛要将全身的血都呕尽。几次濒死,又被太医强拉回人世。
最终命保住了,毒却侵损了喉间经络。当我再次彻底清醒,试着张口,却发现无论多么用力,
喉咙里只能挤出一些破碎嘶哑的气音,像老旧的门轴艰难转动。我,再也说不出话了。
3 错字成殇萧衍来看我,次数莫名多了起来。他坐在我榻前,说着朝堂的事,
说着猎场刺客的清查进展,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滞。有时,他只是沉默地坐着,
目光掠过我苍白消瘦的脸,最后定格在我喉间那点朱砂上,眼神复杂。我安静地听着,
或只是看着帐顶繁复的绣纹,无法回应,也无意愿回应。一次,他带来太医院新研的药,
亲自试了温,递到我唇边。我撇开了头。药盏搁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忽然有些焦躁,
胸腔起伏几下,猛地站起身,又在榻边重重坐下。他拿起笔,铺开纸墨。雪白的宣纸上,
墨迹淋漓,是他力透纸背的字迹——我错了。一遍,又一遍。“孤不该给你那杯酒。
”“孤不知你会为婉儿……”“孤……”笔锋越来越乱,越来越急,
上百个“我错了”重重叠叠铺满了整张宣纸,甚至洇到了梨木小几上。
他像是陷入某种偏执的魔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某种无处安置的情绪。他终于停笔,
呼吸急促,眼眶泛着红,将那叠写满悔罪的纸递到我眼前,指尖甚至微微发颤。
他曾是那般矜贵冷傲、说一不二的太子爷。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看向他。
目光静如古潭,无波无澜。然后,我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指了指那满纸的墨迹,
又指了指自己,最后,轻轻摆了摆手指。——看不懂。他猛地怔住,瞳孔缩紧,
像是猝不及防被狠狠刺了一下。是啊,他忘了。外界皆言太子妃出身将门,虎父无犬女,
却疏于文墨。他此刻,大约也这般以为。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痛色与怜悯,张了张嘴,
却哑然无声。那叠宣纸从他指间滑落,散了一地。我缓缓阖上眼,不再看他。可惜啊,殿下。
您忘了。忘了我父王也曾请过大儒为我启蒙。忘了您年少时,曾如何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
在洒金笺上写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时戒尺的微疼,墨汁的清香,
还有您带着笑意的呼吸拂过我耳畔的微痒……您亲手教的,我都记得。您却忘了。如今,
妾身只是您眼里,那个不识字的、挡箭的哑巴太子妃。喉间那粒您亲手赐下的朱砂痣,
滚烫地烙在那里,日夜不休。殿内只剩下更漏滴答,一声声,敲在死寂里。他僵在那里,
看着我阖上的眼,看着我拒绝的姿态,像一尊骤然风化的石像。
那满地写满“我错了”的宣纸,此刻不是赎罪书,倒成了最刺眼的嘲讽。
我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压抑着,像是濒死的困兽。最终,是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仓皇地逃离了这座宫殿。门开了又合,带进一丝夜风的凉意,吹动了散落的纸张,窸窣作响,
像无声的叹息。4 信碎情绝自那日后,萧衍再未踏足我的寝宫。东宫却并未因此恢复平静。
汤药、补品、珍玩如流水般送进来,宫人的态度愈发谨慎敬畏,甚至带了一丝惶惑。
他们大约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对这位形同虚设的太子妃如此上心,却又避而不见。
我的身子在无数名贵药材的温养下,慢慢好转,只是喉咙依旧死寂,
肩胛的伤处逢阴雨天便酸疼入骨。更多的时候,我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看着庭中那棵日渐繁茂的合欢树,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偶尔,能听到宫墙外隐约的丝竹声,
或是看到内侍匆匆引着盛装的林侧妃往书房的方向去。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像檐下的金铃,
能穿透重重宫墙。心口那片荒芜之地,早已痛到麻木,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直到那日午后。
我心血来潮,想寻一本少时翻看过的山水游记打发辰光,印象里是收在偏殿旧书箱的底层。
那箱子沉重,积了灰,宫人平日并不打扫。费力推开箱盖,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指尖掠过那些陈旧的书脊,忽然触到一物异样。不是书,是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狭长盒子,
藏得极深。心中莫名一动。我取出盒子,拂去积灰,解开系绳。油布之下,
竟是一只熟悉的紫檀木长盒,盒盖上,刻着一支小小的柳枝——那是许多年前,
我父王亲手为我刻下的印记,里面装着的,是他送我的及笄礼,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
父王战死沙场后,这柄匕首连同他许多遗物都不知所踪。我以为,早已湮没在时光里。
指尖颤抖着打开盒盖。匕首静静躺在明黄锦缎上,宝石殷红如血,寒光凛冽,未曾蒙尘。
它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空白,字迹却是镌刻入骨的熟悉——是萧衍的字,
只是笔锋略显青涩,是许多年前的笔迹。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喘不过气。我深吸一口气,
慢慢抽出信笺。“阿沅卿卿:见字如面。边关苦寒,然每每思及京中尚有念我之人,
便觉风雪亦暖。此匕首随我征战,饮敌血,护疆土,今赠吾卿,愿其护你安康,
亦代我常伴卿侧。凯旋之日,必以十里红聘,不负卿待。”落款处,只有一个“衍”字。
日期,正是他出征前三月。信纸的边缘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显是被人反复展看。
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撞得四肢百骸都在尖叫。这封信……这柄匕首……他写过这样的话?
他赠过这样的礼?他许过这样的诺?凯旋之日,十里红聘……那我父王用战功和性命求来的,
那道让他恨我入骨的赐婚圣旨,又算什么?那我饮下的那杯鸩酒,
喉间这粒永不消退的朱砂痣,又算什么?那我如今呕尽鲜血,再不能言,枯守这冰冷宫殿,
又算什么?!“嗬……嗬……”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的气音,像被砂石磨过。眼前阵阵发黑,
信纸在指尖簌簌抖动,几乎握不住。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
鲜血却从指缝间渗出,一滴,两滴,落在殷红的宝石上,落在明黄的锦缎上,
洇开触目惊心的暗斑。身体软软滑倒在地,靠着冰冷的书箱,剧烈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原来……如此。原来他并非全然无心。
原来那些年少情谊,那些耳鬓厮磨,那些捉着手写下的诗句,并非我一人痴念。
他只是……更恨我。恨我父王用战功胁迫,毁了他与心上人的姻缘,
也毁了他曾许给另一个女子的诺言。恨我占据了这个位置,让他深爱的婉儿只能屈居侧室。
恨我,连挡箭中毒变成这副模样,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他的薄情。所以他用鸩酒羞辱我,
用冷漠折磨我,又在我垂死之际,写下满纸荒唐的“我错”。他不是悔,他是怕。
怕这东宫逼死功臣之女的恶名,怕史笔如刀,怕良心最后那一点不得安宁的啃噬。
那上百遍的“我错了”,不是对我,是对他自已那份无法面对、也无法割舍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