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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押进宫门那日,天降暴雨。

泥水溅满裙裾,镣铐未除,与其他三名罪眷一同跪在掖庭外的青石阶上。

赵嬷嬷拿杆秤似的目光扫过我们,嗤笑:“沈家小姐?如今不过是个贱籍才人,别指望凤榻龙床。”她故意将“才人”二字咬得极重——这虚衔是皇恩施舍,连宫女都可欺辱的身份。

雨水顺着我的额发流下,与脸上的泥污混在一起,冰冷刺骨。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抄家***的大祸面前,这点羞辱算得了什么。

夜宿漏雨耳房,我蜷在霉斑墙角,从贴身小囊中取出一枚旧竹签,指尖摩挲着上面深刻的划痕:“入宫三年,方保亲族无恙;君若不死,勿归故里。”这是陆星河亲手为我卜的卦辞。

那年春雪未化,他在道观门前握着我的手,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沉重:“清月,你信我一次,此去非劫,乃生路。”

我点头,泪落如刀。

我信他。

他是京城最有名的玄门高士,更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他说这是我唯一的生路,是我全族唯一的生路,那我便信。

这三年的屈辱,我忍。

翌日清扫***时,我因搬动花盆时动作迟缓,被管事太监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却不敢抬手抚伤,只能立刻跪下请罪:“奴婢该死。”

眼角余光瞥见九重台阶之上的凉亭里,一道明黄身影静静站着。

那是帝王萧衍,传闻中嗜杀多疑,曾因宠妃一句无心妄言便赐下三尺白绫。

他并未走近,隔着蒙蒙的晨雾,只远远望来一眼,目光锐利如钩,仿佛要剖开我低垂的眼帘,看穿我卑微皮囊下的灵魂。

我将头埋得更低,浑身血液几乎冻僵。

在这座宫里,帝王的注视,从来不是恩赐,而是催命的符咒。

谁知当晚,赵嬷嬷竟亲自来了我这破败的耳房。

她一改白日的轻蔑,脸上堆着假笑,甩出一道朱批:“陛下口谕,才人沈氏清净自持,性情温婉,擢升贵人,即刻迁居兰薰殿。”

满屋子的罪眷才人哗然,惊异、嫉妒、猜疑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我。

我跪在地上,叩首谢恩,脊背挺得笔直,心却一寸寸沉入冰窖——我从未争宠,亦无任何靠山,甚至连圣驾的边都没靠近过,何以惊动天听?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擢升,不是蜜糖,而是砒霜。

它必将引来无数双淬了剧毒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这个活靶子。

入主兰薰殿的首夜,殿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与昨夜的阴冷破败判若云泥。

铜镜映出我苍白清减的面容,那张曾被陆星河夸赞为“月下清辉”的脸上,此刻只剩麻木与警惕。

我正欲吹熄烛火,忽觉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一下。

我心头一紧,屏息凝神片刻,才缓缓走到窗边。

窗台的缝隙里,一片枯黄的叶子被风恰好地卡在那里。

我捻起那片叶子,指尖触到一丝凸起。

借着烛光,我看到叶脉之间夹着一行用针尖刺出来的细字:“三年之期将尽,星河病笃,咳血已月余。”

字迹潦草,却是我无比熟悉的他的笔迹。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叶片飘然落地。

原来,他所谓的“君若不死,勿归故里”,是笃定我会在三年内死于宫中,或是在新帝登基的大赦中被放出。

原来,他早就算到我命不久矣,才让我用一条贱命,换亲族三年平安。

他说这是生路,却是让我去死的生路。

他在等我赴死。

而我竟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在这金丝牢笼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上了荣宠的高位。

我唯一的信仰,那支撑我熬过无数屈辱日夜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此崩开了第一道裂痕。

接下来的几天,我闭门不出,称病谢绝了所有人的拜见。

兰薰殿一时门庭冷落,仿佛应证了那些“昙花一现”的讥讽。

我不在乎,我只想弄明白,萧衍为何要提拔我,陆星河的信又是谁送来的。

这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这日午后,圣上最宠爱的林贵妃派了贴身太监前来传话,说是在合欢殿设宴,特邀我前去,名为为我“接风洗尘”。

那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立在殿中,尖着嗓子道:“贵人,我们娘娘说了,您是陛下亲封的贵人,可不能总这么闷着,也该出来见见各宫的姐妹们了。”

我抚平裙褶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缓缓站起身,对着镜中那个面无表情的自己扯出一个微笑。

我跟着那小太监,一步步走向那场早已为我备好的鸿门宴。

还未踏入合欢殿的殿门,一阵靡靡的琵琶声便穿了出来,像一把无形的软刀子,一下下刮着我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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