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HR将那份简历递到我面前时,我正端着一杯手冲咖啡,
站在我那间位于上海陆家嘴顶级写字楼的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金融帝国。
“Cynthia总,这是最后一个候选人,刚留学回来,背景很光鲜,
是A大设计学院的高材生。我们初试和复试都感觉不错,就等您终面拍板了。
”我接过那份薄薄的、却可能决定一个人命运的A4纸,目光随意地扫过。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刺入我的心脏,
十年未曾有过的、几乎被遗忘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我捏着简历的手指微微收紧,
指节泛白。照片上的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容,笑容甜美又自信,
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骄矜。是我妹妹,林薇。不,或许我该称她为,
顶着我的名字“林悦”的身份,上了我梦寐以求大学的那个贼。学历那一栏,
白纸黑字地印着:A大,视觉传达设计,2014-2018。2014年。
多么熟悉的一年。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是我们那个小县城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考上这所顶尖艺术院校的学生。我叫林悦,
这才是我的本名。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蝉鸣聒噪,空气里满是栀子花的甜腻香气。
我捏着那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感觉自己捏住了整个未来。我的人生,
将从那个灰扑扑的小县城,一飞冲天。可我忘了,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妹妹,林薇。
她从小体弱多病,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而我,作为姐姐,
被灌输的唯一信条就是:你要让着妹妹。吃的要让,穿的要让,玩具要让。我以为,
这已经是我人生的全部退让。直到那张录取通知书的出现。林薇高考失利,
只考上了一个本地的三本院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我妈红着眼圈来找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悦悦,
你妹妹她……她快活不下去了。她说她也想上A大,她说凭什么好事都是你的。
”我当时觉得荒谬又可笑:“妈,大学是考的,不是想的。她没考上,这能怪我吗?
”我爸抽着烟,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晦暗不明。最后,他掐灭了烟头,
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就这么定了。让薇薇去吧。你叫林悦,她叫林薇,
名字就差一个字,身份证和档案我们想办法。你反正比她强,在哪里都能活。你妹妹不一样,
她心思重,受不了这个打击。”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我看着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们用最平静的语气,商量着如何偷走我的人生。“凭什么?”我嘶吼着,
第一次在家中失态,“那是我寒窗苦读十二年换来的!是我的未来!”“就凭你是姐姐!
”我妈的声音比我更尖利,“我们养你这么大,让你为这个家做点牺牲怎么了?
你妹妹要是想不开,我们这个家就完了!你忍心吗?”那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死死抱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像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我天真地以为,
只要我不松手,他们就抢不走。然而,那天晚上,我喝了妈妈端来的一杯牛奶,
然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的录取通知书、我的身份证、我的户口本,所有能证明“林悦”这个身份的东西,
全都不见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我的妹妹林薇。我冲出房间,家里空无一人。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我妈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泪痕:“悦悦,别怪我们。
薇薇已经走了。你安心在家复读一年,凭你的本事,明年肯定能考个更好的。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好。多么可笑的四个字。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我的未来,我的人生,被我的至亲,轻描淡写地偷走了,
赠予了另一个人。而我,被留在了原地,像一个被丢弃的垃圾。我没有复读。那个家,
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带着我高中三年攒下的几百块压岁钱,
在一个凌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去哪里。
从我踏上那趟南下的绿皮火车开始,“林悦”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被亲情背叛的夏天。
火车上,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Cynthia。那之后的十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
也最坚韧的十年。我做过餐厅服务员,洗盘子洗到双手红肿脱皮。我当过发廊的洗头妹,
每天闻着刺鼻的化学药剂,腰都直不起来。我睡过八人间的宿舍,也住过潮湿的地下室。
但我从未放弃过我的梦想。我用洗盘子赚来的钱,报了最便宜的绘画夜校。
我用当洗头妹攒下的积蓄,买了第一台二手的电脑和手绘板。没有老师,
我就上网看免费的教程。没有文凭,我就把每一份***的设计稿都做到极致。我画过海报,
设计过传单,给小公司做过logo。我从一个最底层的设计助理做起,一步一步,
靠着远超常人的努力和肉眼可见的天赋,在这个人人都说需要背景和学历的行业里,
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我从深圳到广州,最后来到上海。我拿过国内外的设计大奖,
我的作品被收录进行业年鉴。我成了Cynthia,
那个在设计圈里以风格犀利、眼光毒辣、从不留情面著称的设计总监。十年,
我亲手将那个被家人遗弃的“林悦”,塑造成了如今光芒万丈的Cynthia。我以为,
过去早已被我埋葬。直到今天,这份简历的出现,像一把铁锹,将我坟墓般的过往,
血淋淋地挖了出来。“Cynthia总?您觉得……这个候选人怎么样?
”HR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沉默让她有些不安。我将视线从简历上移开,
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疏离。我将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恨意。我笑了笑,那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背景确实不错。
”我将简历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在“林薇”这个名字上点了点,“通知她,下周一上午十点,
来我办公室,我亲自面试。”HR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关上,
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我重新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世界。林薇。十年了。
你顶着我的身份,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人生,现在,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企图从我这里,再分一杯羹?你大概以为,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我忘记一切,或者,
你会像爸妈一样,觉得我这个“姐姐”理所应当要帮你。你错了。我花了十年时间,
爬出了你们亲手为我挖掘的地狱。现在,我站在地狱的入口,等着你。等着你,自投罗网。
这个周末,我过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周六的下午,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讨好和谄媚的声音。“是……是悦悦吗?
我是妈妈呀。”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一片冰湖。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打给我。
我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的我的私人号码。我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急切:“悦悦,真的是你吗?我听你舅舅家的表弟说,
你在上海出人头地了,当了个什么……总监?哎呀,妈就知道,我的悦悦最能干了!
”我冷笑一声,声音嘶哑:“有事吗?”我的冷淡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又换上了那种慈母的语气:“悦悦啊,你妹妹,薇薇,她也去上海了。她刚毕业,
人生地不熟的,你这个当姐姐的,可要多照顾照顾她啊。”“哦?”我拖长了语调,
声音里满是嘲讽,“她毕业了?A大毕业的,还需要我照顾?”“话不是这么说嘛!
”我妈的声调高了起来,“你们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去你公司面试了,
你知道吗?你可得帮帮她,让她进去。咱们一家人,在上海也能有个照应。”“一家人?
”我轻轻咀嚼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十年前,你们把我的人生偷走给林薇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林悦!”电话那头,我爸的声音愤怒地插了进来,
“你怎么说话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你妹妹当年也是没办法!
我们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吗?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一个女孩子,心胸怎么这么狭隘!
”是啊,我过得挺好的。他们看不到我睡地下室的样子,看不到我啃着冷馒头画图的夜晚,
看不到我为了一个机会点头哈腰求人的卑微。他们只看到了我如今光鲜亮丽的“总监”身份,
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成了他们可以继续吸血的资本。“我过得好,和你们有关系吗?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过得好,是因为我从不依靠任何人,
尤其是不依靠会从背后***刀子的‘家人’。”“你……你这个不孝女!
”我爸气得在电话那头喘粗气。我妈又抢过电话,开始哭哭啼啼:“悦悦,你别这样,
妈求你了。你妹妹为了这个面试准备了好久,这是她最想去的公司。你就看在妈的面子上,
帮她一把吧。你要是不帮她,她……她会恨你一辈子的!”恨我?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颠倒黑白、荒谬绝伦的逻辑吗?一个小偷,
因为失主不肯再次开门让她偷窃,就要恨失主一辈子?“好啊。”我突然说。电话那头,
哭声和骂声都停了。我听到我妈小心翼翼地问:“悦悦,你……你同意了?”“我同意了。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让她周一来面试。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说完,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
像一张巨大而华丽的网。他们以为我妥协了。他们永远都是这样,习惯了我的退让和牺牲。
他们以为无论他们对我做什么,只要打出“亲情”这张牌,我就会乖乖就范。只可惜,
十年前那个叫林悦的女孩,早就被他们亲手杀死了。现在的我,是Cynthia。
一个从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实力的Cynthia。一个……有仇必报的Cynthia。
周一,上午九点五十五分。我的助理敲门进来,报告说:“Cynthia总,
林薇小姐到了,现在正在会客室等您。”“知道了。”我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让她再等十分钟。把我上午的咖啡换成双份浓缩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助理愣了一下,但还是专业地点头退了出去。我需要最苦的咖啡,
来提醒我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理智。今天的这场戏,我期待了十年,我不能有任何失误。
十分钟后,我关上电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西装套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
走向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很大,占据了楼层的整个转角,拥有两面巨大的落地窗。
设计风格是极简的工业风,冷峻、利落,就像我本人一样。
主位上是一张宽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桌后是一把意大利进口的真皮座椅,靠背极高,
带着一种王座般的气势。我没有直接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了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
上午十点零五分,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请进。”我的声音平静无波。门开了,
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由远及近。然后,
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响起:“Cynthia总监您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林薇。
”我没有转身。她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冷遇,但还是很快调整了状态,
开始她那套精心准备过的自我介绍。“我毕业于A大视觉传达设计专业,
有两年在海外事务所实习的经验。我非常欣赏贵公司的设计理念,
尤其是您主导的‘城市之光’项目,
我认为那在光影运用和结构解构上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她滔滔不绝,
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我的人生,向我炫耀。
A大,本该是我去读的。海外事务所,如果我顺利毕业,我也会有那样的机会。
她口中分析的那些专业术语和设计理念,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从那个顶替了我名字的课堂上吗?我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冰冷的嘲弄。终于,她讲完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我缓缓地转过身。
阳光从我身后的落地窗倾泻而入,让我的脸半明半暗,看不真切。林薇脸上的职业微笑,
在我转过身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慌,像是白日见了鬼。“姐……姐姐?
”她下意识地喊出这两个字,声音都在发抖。随即,她立刻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看着她,这个我十年未见的妹妹。她长大了,
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穿职业装,学会了用虚伪的笑容来包装自己。但此刻,
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惊慌失措。我缓缓地走到办公桌后,
优雅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我用一种审视的、陌生的、带着绝对权威的目光看着她,
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表现糟糕的面试者。“林小姐。”我开口,声音不大,
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你在叫谁?”林薇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我……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Cynthia总监,您……您长得和我姐姐很像。”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谎言说得毫无底气。“是吗?”我微微挑眉,拿起桌上她的简历,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你的姐姐?她叫什么名字?”林薇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冷汗从她的额角渗出,
毁掉了她精致的妆容。“她……”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我笑了,
那笑容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怎么?连自己姐姐的名字都忘了?
”我身体前倾,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逼问,“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林悦的姐姐?
”“不!”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我姐姐叫林悦!
她……”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她掉进了我为她设下的陷阱。我靠回椅背,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精彩纷呈的脸色。“哦,原来你还记得她叫林悦。”我点了点头,
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么,林薇小姐,请你解释一下。这份简历上,
毕业于A大的‘林薇’,和十年前,考上A大的‘林悦’,是什么关系?”林薇彻底崩溃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摇摇欲坠,双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抓着,像是溺水的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不知道?”我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下了HR部门的快捷键。“喂,Cynthia总。
”“Linda,麻烦你进来一下。”我平静地吩咐。很快,HR经理Linda推门而入。
她看到会客区站着脸色惨白的林薇,和我脸上冰冷的表情,立刻意识到气氛不对。
“Cynthia总,您找我?”我将林薇的简历推到她面前,指着教育背景那一栏。
“Linda,帮我查一下,A大设计学院2014级的学生名单里,
有没有一个叫‘林薇’的学生。”Linda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查询。
林薇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姐……不,总监……求求你,
不要……”我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看着Linda操作。几分钟后,Linda抬起头,
脸色有些古怪:“Cynthia总,我查了A大当年的官方录取公示和毕业生名录,
设计学院2014级视觉传达专业,确实没有叫林薇的。但是……有一个叫林悦的。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Linda震惊地看看我,
又看看抖如筛糠的林薇,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抬起眼,目光直视着林薇,
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林薇小姐,现在,你还要说你不知道吗?
”“你用着我姐姐的名字,上了她的大学,现在又想用你自己的名字,来我这里工作?
”我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为她敲响的丧钟。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傻子?还是觉得,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你把偷来的人生,
洗得干干净净?”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
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抱着我的腿,
开始嚎啕大哭,“当年是我不懂事!是爸***我的!我也不想的啊!姐姐,
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们是亲姐妹啊!”亲姐妹。又是这三个字。
我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无尽的厌恶。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的面试官,她是不是就会用这份偷来的学历,
成功地拿到offer,然后继续她那光鲜亮丽的、建立在别人骸骨之上的人生?“放开。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我不放!姐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哭得更凶了,试图用眼泪和亲情绑架来博取同情。可惜,她找错了对象。我用力地,
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抓着我的手指。她的指甲很长,在我腿上划出了几道红痕。“第一。
”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我不是你姐姐。我的妹妹,早在十年前,
和我联手偷走我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第二。”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是公司,我是你的面试官。你的专业能力,我不予置评。
但是你的人品,你的诚信,是负分。我们公司,绝不录用一个履历造假、人品低劣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