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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配松州的路途,比薛涛想象中更加艰苦。

她与一队士兵同行,乘坐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士兵们对她态度冷淡,甚至有些粗暴。他们知道薛涛是因为得罪了韦皋才被发配的,自然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快点!磨蹭什么!天黑之前要是赶不到驿站,大家都得在野外过夜!” 队长拿着鞭子,抽打在马身上,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

薛涛坐在马车里,身上裹着一件单薄的棉袍,是离开韦皋府时,一个好心的丫鬟偷偷塞给她的。

她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那是韦皋抓过的地方,已经青了一大块。她看着窗外渐渐荒凉的景色,心里充满了绝望。

队伍继续前行,可气氛却变得更加压抑。薛涛也变得沉默寡言,她常常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的雪地想起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队伍终于到达了松州。

松州的条件,比薛涛想象中还要艰苦。这里的城墙破旧不堪,城内的房屋大多是土坯房,街道上满是泥泞。

薛涛被安置在一处破旧的营房中,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用一张破纸糊着,寒风从纸缝里吹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每日的食物,都是粗粝的麦饭和几块咸菜,有时甚至连麦饭都不够吃。

松州的冬天来得很早,气温低到零下几十度。薛涛没有足够的炭火取暖,只能裹着单薄的棉袍,缩在床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涛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不仅要忍受寒冷和饥饿,还要面对内心的绝望。她常常坐在窗前,望着远方,想起成都的浣花溪,想起韦皋府中的锦衣玉食,想起那些与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日子。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死在松州。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还要回成都,还要活下去。

一个寒冷的夜晚,薛涛点亮油灯,铺开纸张。她必须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向韦皋求饶。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离开松州,回到成都。

她思考了很久,然后提笔,写下了《十离诗》。

《犬离主》:“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她以犬自比,说自己像一只被主人宠爱的狗,却因为一时糊涂,得罪了客人,失去了主人的宠爱。

《笔离手》:“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以笔自喻,说自己像一支好用的笔,却因为用得太久,笔尖秃了,再也不能被王羲之那样的大书法家使用。

《马离厩》:“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以马自比,说自己像一匹骏马,却因为惊吓到了貌美的郎君,再也不能在华丽的马车上嘶鸣。

《鹦鹉离笼》:“陇***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以鹦鹉自比,说自己像一只鹦鹉,却因为说话不当,再也不能在笼子里呼唤主人。

《燕离巢》:“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以燕自比,说自己像一只燕子,却因为衔泥弄脏了珊瑚枕,再也不能在梁间筑巢。

《珠离掌》:“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以珠自比,说自己像一颗珍珠,却因为有了一点瑕疵,再也不能被主人捧在手心。

《鱼离池》:“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以鱼自比,说自己像一条鱼,却因为不小心弄断了芙蓉花,再也不能在清波里游动。

《鹰离鞲》:“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以鹰自比,说自己像一只鹰,却因为无端飞向青云,再也不能被君王擎在臂上。

《竹离亭》:“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以竹自比,说自己像一丛竹子,却因为春笋钻破了墙,再也不能在玉堂前垂下绿荫。

《镜离台》:“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裴回。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以镜自比,说自己像一面黄金镜,却因为被灰尘蒙蔽,再也不能放在华堂的玉台上。

十首诗,十个比喻,每一首都极尽卑微,表达了对韦皋的依恋与悔过。

薛涛写完后,早已泪流满面。这些诗句,违背了她的本心,却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把《十离诗》折好,交给一个要返回成都的士兵,恳求他把诗交给韦皋。

等待回音的日子,漫长而煎熬。薛涛每天都会站在营门口,望着成都的方向,希望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常常在夜里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成都,回到了韦皋府中,继续做她的 “女校书”。可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破旧的营房和寒冷的雪地,心里的失望就多一分。

一个月后,一个驿卒骑着马,来到了松州军营,带来了韦皋的命令:准许薛涛返回成都。

薛涛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很久,然后突然哭了起来。她终于可以离开松州了,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可她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屈辱感。她用自己的才情和尊严,换来了生存的机会,这代价,太过沉重。

返回成都的路上,薛涛坐在马车上,看着沿途的景色。与来时不同,此时的她,心情复杂。

她知道,回到韦皋府中,她再也不能有任何叛逆的想法,只能乖乖地做韦皋的棋子。可她也知道,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回到韦皋府中,薛涛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韦皋。她跪在韦皋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家多谢大人开恩,准许奴家返回成都。”

韦皋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薛涛写的《十离诗》,嘴角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知错便好。本就没想真的惩罚你,只是想让你明白,谁才是能决定你命运的人。”

薛涛低下头,不敢说话。

“日后安分守己,好好伺候我,我自会善待于你。” 韦皋说。

“奴家遵命。” 薛涛轻声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要寻找机会,摆脱韦皋的控制,获得真正的自由。

一年后,薛涛二十岁。她在韦皋处理完政事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大人,奴家年已二十,想脱去乐籍,过普通人的生活。”

韦皋皱起眉头,有些意外:“为何?在我这里不好吗?我待你不薄。”

薛涛柔声道:“奴家岂敢抱怨大人。只是奴家年岁渐长,不想再做伎女,想过安稳的日子。脱籍后,奴家仍在成都居住,大人若有需要,奴家随时听候差遣。”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外人若知大人如此仁慈,准许奴家脱籍从良,定会称赞大人仁德。这对大人的名声,也是一件好事。”

韦皋沉吟片刻。他觉得薛涛说得有道理,而且经过上次的教训,他认为薛涛已经彻底屈服,即使脱籍,也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况且,薛涛已经二十岁,容貌虽仍出众,却也不如年轻时那般耀眼。留着她,或许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准了。” 韦皋最终说道,“但你需记住,无论身在何处,你都是我韦皋的人。若敢背叛我,后果你知道。”

薛涛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个头:“奴家多谢大人恩典。奴家永世不忘大人的恩情,绝不会背叛大人。”

走出书房时,薛涛的心里百感交集。她终于获得了自由身,虽然这种自由有限而脆弱,但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她抬头望着天空,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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