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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用级的白色笼罩着整个房间,空气里只有仪器运行时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我调整了一下无菌手套的边缘,指尖冰凉。对面的男人,顾承泽,这座城市富可敌国的存在,

此刻闭眼躺在精密的手术椅上,眉宇间即使松弛也刻着一道深重的疲惫纹路。

“意识锚点已校准,神经链接稳定度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我瞥了一眼全息投影上流淌的数据流,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顾先生,

系统最后一次确认,您是否自愿永久删除编号‘M-7’系列,

即所有与您已故妻子苏晚相关的记忆片段?此操作不可逆。”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没有睁开,喉结滚动,发出一个极轻却沉重的单音:“是。”“过程可能会有轻微不适,

请尽量保持放松。”我启动了最终序列。幽蓝色的光晕自他太阳穴两侧的贴片亮起,

复杂的波形图在虚拟屏上剧烈跳动,然后开始一段段塌陷、归零。删除记忆,

尤其是浸透了强烈情感的片段,从来不是简单的数据擦除。

那是一场对大脑神经突触的精密焚烧,要烧得干净,还不能留下任何燎原的火星。

我见过太多人在这个过程里失控,哭泣、嘶吼、甚至攻击。但顾承泽安静得可怕,

只有偶尔过快的心跳指标在监控屏上拉出尖锐的红色凸起,

暴露着那片正在被强行剜去的血肉是如何剧痛。时间在仪器的嗡鸣里被拉长。我全神贯注,

指尖在控制界面上飞速滑动,引导着纳米级探针绕过那些脆弱的危险区域,

精准地定位、标记、然后彻底溶解掉承载着“苏晚”的每一个神经元连接。

一年前的车祸报道我依稀记得,满版的黑白照片里,那个叫苏晚的女人笑得温婉。而顾承泽,

自此再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笑容。富人的痛苦,需要我这样的清道夫。

我是业内最好的记忆删除师,收费高昂,滴水不漏。这是他的需求,也是我最后一次手术。

干完这一单,攒下的钱足够我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永远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开个小花店,

彻底忘记这里的阴冷和人们脑子里那些脏污破烂的记忆。进度条走到了终点。

所有波形归于平稳的直线。仪器发出柔和的提示音:“删除程序完成。”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准备进行最后的意识唤醒。就在这时,那只我以为早已彻底放松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冰凉的金属椅背因为他的突然动作发出吱呀一声闷响。我猝然抬头,

撞进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那里面是程序设定好的、删除后的空茫和混乱,但此刻,

却被一种更深、更锐利的东西刺破。他死死盯着我,鼻翼微动,

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虚无缥缈的气味。他的目光最终锁定的,

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眼角那一点因为职业性疲惫而渗出的微量湿润。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字都裹挟着巨大的困惑和一种令我毛骨悚然的探寻:“为什么……你的眼泪……有她的味道?

”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了一下。来了,富人的神经质和术后幻觉,我见过不少。几乎是立刻,

我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练习过无数次、完美无缺的职业微笑,

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距离:“顾先生,这是记忆删除后的常见幻觉之一。

嗅觉和情感记忆关联紧密,系统扰动可能导致短暂的错位感知。请您放松,

这种感觉很快就会消退。”我试图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但他攥得更紧,

那眼神几乎要钉进我的灵魂深处,反复筛查。几秒后,或许是我的镇定起了作用,

或许那幻觉真的如我所说开始消散,他眼中的锐利一点点褪去,变回那片程序性的空洞,

手指也缓缓松开。我保持微笑,完成了后续的安抚程序,

将他交给门外等候的、面色恭敬的助理和私人医生团队。关上诊所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时,

我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后背一层细密的冷汗。那根本不是幻觉。

苏晚用的那款冷门栀子花基调的香水,带着极细微的、几近于无的苦涩尾调,因为太过特别,

我第一次闻到时就记住了。而我,因为昨晚整理旧物翻出了一瓶过期多年的同款小样,

鬼使神差地,今早用了一滴。就一滴。我用力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祥的悸动。结束了。

我告诉自己。他只是个敏感过度的前客户。第二天清晨,我被咖啡机的蒸汽声吵醒,

顺手打开了客厅的悬浮光幕新闻台。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投下一枚重磅炸弹:“……突发新闻。

本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家顾承泽先生于今日凌晨宣布,将其名下全部资产,

估值约合七百亿星币,无条件捐献给星际探索基金,

唯一指定用途为资助‘人类意识及转世可能性’前沿研究项目。顾先生表示,

此举是为了追寻一位‘无可替代的故人’……”咖啡杯从我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

在地板上炸开一片深褐色的污渍。七百亿。全部财产。转世研究。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又猛地沸腾。那个男人空茫又锐利的眼神再次浮现——“为什么你的眼泪有她的味道?

”他不是怀疑,他是确信。他用一种疯子才会有的、斩尽杀绝的决绝方式,

把我的专业判定踩在脚下,然后压上了全部身家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要把她找回来。我扶着流理台边缘,指节发白,试图消化这荒谬到极点的消息。

还没等理清头绪,一阵毫无预兆的剧烈眩晕猛地攫住了我。眼前的景象疯狂旋转、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画面——温暖的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给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涂上了蜂蜜般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刚烤好的曲奇甜香。

一双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男人手,

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蓬松的面团捏出小动物的形状,旁边散落着面粉和糖霜。

低沉愉悦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无限的宠溺和一丝无奈的纵容:“晚晚,别闹了,

再捏下去,这只兔子就要变成四不像了……”那声音……是顾承泽!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扔进沸水。那不是我的记忆!

我从未见过顾承泽下厨,更从未听过他用那种……融化一切的语气说话。那声“晚晚”,

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幻象持续着,那份几乎要溢出胸腔的、陌生又汹涌的爱意和甜蜜,

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神经。几秒钟后,幻象潮水般退去。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一个溺毙的美梦里挣扎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冷汗浸透了睡衣。那不是我的记忆。那是……苏晚的。手术的时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不是他的记忆没删干净,而是……他的记忆,反向灌注进了我的脑子里?!接下来的日子,

变成了一场醒着的噩梦。那些“记忆”的侵袭,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细致入微。有时是在我低头看资料时,眼前突然出现顾承泽笑着俯身,

为她系上散开鞋带的画面,他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我脚踝的皮肤上。

有时是在深夜的床上,一个炽热的、带着无尽思念和痛楚的拥抱猛地将我攫住,

勒得我几乎窒息,那真实的感觉让我惊坐起身,仓皇地摸索身边冰冷的空床。甚至有一次,

我只是在泡茶,手指却自己动了起来,以一种我完全陌生的、优雅而熟练的姿态摆弄茶具,

脑海里响起的,是苏晚略带娇嗔的轻笑:“阿泽只喜欢喝我泡的茶,说别人泡的,

总少点味道。”我在一点点被侵蚀。我疯狂地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记忆删除手术的文献,

联系我能想到的一切地下渠道,寻找任何可能逆转或者阻断这种记忆污染的方法。

但所有的信息都指向同一个绝望的结果:理论上,这种反向污染不可能发生;实践中,无解。

我甚至开始出现生理上的变化。我原本喜欢口味重的食物,现在却下意识地避开辛辣,

开始偏好清甜——那是苏晚的口味。我梳头时,

会无意识地哼起一段陌生的、柔美的旋律——那是顾承泽在他们婚礼上弹给她听的曲子。

镜子里的人,眼神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

那里面偶尔会掠过一丝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温柔而忧郁的影子。我把自己锁在公寓里,

拉上所有的窗帘,拒绝一切外界联系。我怕光,怕声音,

更怕下一个不受控制涌现的记忆会彻底抹杀我存在的最后证据。

恐惧像藤蔓一样勒紧我的喉咙。直到那天下午。门铃尖锐地响起,锲而不舍,一声接一声,

像是催命符。我蜷缩在沙发角落,用抱枕死死捂住耳朵,浑身发抖。不要。不要是任何人。

尤其是……他。门铃声停了。就在我以为门外的人终于放弃时,

公寓那扇加厚防盗门的电子锁,突然发出了轻微的、系统被强制接通的滴声。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凝固。怎么可能?

这公寓的安保系统是我花天价亲手升级过的!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走了进来,精准地、毫无迟疑地,踏足我这片已经濒临崩溃的领地。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却依旧贵气逼人。

只是那份曾经被巨大悲伤压抑的锐利和掌控力,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顾承泽的目光,像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

瞬间就捕捉到了蜷缩在阴影里的我。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他在我面前站定,俯下身。阴影将我完全笼罩。没有疑问,

没有迟疑。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头发,

动作带着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属于占有者的熟稔和温柔。然后,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每一个字都砸得我骨骼欲碎——“找到你了。”“我的…晚晚。”我像被冻住的猎物,

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无法动弹。那声“晚晚”不是呼唤,是判决,

是冰锥刺穿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血液冲上头顶嗡鸣,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灌回四肢百骸。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我额前,带着室外微凉的空气,以及一种令人胆寒的、确认所有物的笃定。

“你…你认错人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试图向后缩,

脊背却死死抵住冰冷的沙发扶手,无处可逃,“顾先生,我是您的记忆删除师。

手术已经完成了。”他深邃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没听见我的辩驳,又或者,

我的辩驳在他绝对的确信面前轻如尘埃。他的目光细细描摹我的眉眼,

掠过我因恐惧而微颤的嘴唇,那审视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而是在验收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检查上面是否有破损。“删除?”他极轻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

反而让那偏执更深了一层,“不。你只是把它藏起来了,藏到了一个你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但现在,它正在回来。我能感觉到。”他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颈侧。我浑身僵硬,

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在嗅闻。那滴该死的、带着苏晚气息的香水,早已消散无踪。

可他此刻的神情,却像是沉醉于一种只有他能捕捉到的、虚无缥缈的芬芳。“看,”他低语,

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愉悦,“连恐惧的味道,都和她一样。”疯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七百亿买来的执念,已经彻底扭曲了他的认知!巨大的恐惧猛地给了我一丝力气,

我猛地抬手想推开他,手腕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攥住,扣在身侧。他的力量强大得不容置疑。

“放开我!我不是苏晚!她死了!你看清楚!”我尖叫起来,挣扎扭动,像落入蛛网的飞蛾。

“死亡从来不是终点,只是遗忘才是。”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另一只手抚上我的侧脸,

拇指近乎贪婪地摩挲着我的皮肤,

眼神里翻滚着的是我无法理解的、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情感,“我等得太久了。

那些碎片……那些感觉指引我找到你。晚晚,你只是迷路了,不记得我了。没关系,

我会帮你,一点一点,全部想起来。”“想起什么?那些根本不是我的记忆!

”我几乎要崩溃,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是手术污染!是你的记忆在入侵我的大脑!

这是错误!是故障!”“错误?”他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别的情绪,是近乎狂热的偏执,

“那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的眼泪会有她的气息?为什么我七百亿的寻找,

指针最终精准地指向这间公寓,指向你?”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交织,

我被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吸了进去,“没有巧合,晚晚。只有必然。是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更鲜活的幻象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不再是温馨的夕阳或厨房。

是冰冷的雨夜。急促的刹车声撕裂空气。玻璃破碎的尖啸。巨大的撞击力。

还有……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一个温暖却正在急速流失温度的怀抱。

鲜血粘稠地浸透我的衣服(她的衣服)。一只颤抖的、沾血的手,

用尽最后力气抚摸着我的脸(她的脸),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

尽的眷恋和痛苦:“阿泽……别哭……好好……活下去……”——那是苏晚死前最后的感知!

“不——!!!”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蜷缩起来,

五脏六腑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搅碎!

那濒死的剧痛、那无尽的遗憾、那浓烈的爱恋……所有属于苏晚的、最终极的情感洪流,

瞬间将我淹没。我剧烈地干呕,浑身痉挛,眼泪疯狂涌出,

却分不清那滔天的悲伤是来自我还是来自她。顾承泽紧紧抱着我,他的手臂像铁箍,

将我锁在这绝望的浪潮里。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声音里带着一种找到同类般的、痛苦到极致的慰藉:“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

那一刻……你也痛了,是不是?晚晚……我的晚晚……”这一次的冲击远超以往。

那不是旁观一段甜蜜往事,那是亲身经历一场死亡。我在他怀里瘫软下去,意识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他那双燃烧着诡异光芒的眼睛,里面是失而复得的疯狂,

和一种让我永堕地狱的“我懂你”的柔情。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上。

房间是陌生的,奢华,却处处透着冷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但一些细微之处——床头柜上那盏造型别致的琉璃台灯,

空气中极淡的、熟悉的雪松香氛——都在尖叫着告诉我:这是顾承泽的家。他和苏晚的家。

我挣扎着坐起身,头痛欲裂,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破碎的玻璃,不断切割着我的意识。

门被轻轻推开。顾承泽端着一杯水走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

神情是那种刻意收敛后、却依旧掩盖不住暗流的温和。

仿佛强行将一头猛兽塞进绅士的躯壳里。“醒了?喝点水。”他把水杯递到我唇边,

动作自然熟练,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我偏开头,声音沙哑:“放我走。

”“这里就是你的家。”他语气平稳,不容置疑,“你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我不是她!

”“你会是的。”他放下水杯,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钻进我的颅骨,

直接修改里面的内容,“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感应,甚至你此刻抗拒时细微的表情弧度,

都指向唯一的答案。只是你的主体意识还在排斥这份回归。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拿出一个轻薄的数据板,点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

“我预约了最好的神经重塑专家,明天会过来做初步评估。还有一些温和的感官刺激疗法,

帮助你更快地找回感觉。”他的指尖划过屏幕,语气像是在安排一场至关重要的商业并购,

“这些是你……是晚晚以前最喜欢的诗集,你可以读一读。这是她常听的音乐列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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