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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干进言朝歌的冬夜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冷雾,

像极了这座都城眼下的处境——凝滞、压抑,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凉。

比干提着一盏朱红宫灯走在鹿台的回廊上,灯杆是陈年的紫檀木,被他握了三十余年,

早已磨出温润的包浆,此刻却硌得掌心发疼。铜制的灯笼罩着跳跃的烛火,

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覆着薄霜的汉白玉栏杆上,像一道随时会断裂的孤影。

他的须发早已花白,沾着雾水,泛着一层冷霜似的光。走得急了,胸口便隐隐发闷,

那是早年随先帝帝乙平叛时落下的旧伤,每逢天寒便会作祟。可眼下,

这点疼哪里及得上心头的焦灼——东伯侯姜文焕已在孟津起兵,西岐姬发更是厉兵秣马,

三日前派来的细作回报,西岐的粮草已运抵黄河东岸,离朝歌不过三百里路程。

而这鹿台之上,却还在通宵达旦地宴饮。丝竹声穿透厚重的雾霭,混着琥珀色的酒香飘过来,

缠在比干的衣襟上,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口。他停下脚步,

望着回廊尽头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鹿台摘星楼,纣王为博妲己欢心,征调了十万民夫,

耗了三年才建成。殿檐上的琉璃瓦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檐角的铜铃被风一吹,

发出细碎的声响,竟像是百姓的哀泣。“亚相,您怎么在这儿?”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

见了比干,脸色顿时变得为难,“君上正与娘娘赏雪饮宴,特意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比干抬手推开他的手,宫灯的光扫过内侍紧张的脸,那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眼底藏着怯意,

想来也是怕触怒纣王。可他不能退——满朝文武,或被纣王罢黜,或被妲己陷害,

如今还敢站出来说话的,只剩他这个王叔了。“让开。”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国事当头,不是享乐的时候。”内侍还想阻拦,

比干已提着宫灯绕过他,大步走向大殿。殿门是用整块的沉香木做的,此刻虚掩着,

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夹杂着脂粉香涌出来,与门外的冷雾撞在一起,

凝成细小的水珠,沾在他的衣袍上。殿内的景象,比他想象中还要奢靡。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铺着从西域进贡的羊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中央的炭盆里,烧着昂贵的龙涎香,

烟雾袅袅,缠绕着悬挂在殿顶的夜明珠,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

纣王斜倚在铺着***皮的玉榻上,一身玄色龙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腰间系着嵌满宝石的玉带。妲己蜷在他怀里,穿一件石榴红的纱裙,肩颈处的肌肤白得像雪,

指尖捏着一颗冰镇的梅果,正小口小口地喂到纣王唇边。舞姬们赤着脚在地毯上旋舞,

裙摆上缀着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们的脚踝纤细,却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泛着青黄。

殿角的乐师们低着头,手指在琴弦上机械地拨动,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夜晚,也早已不敢有任何不满。

“王叔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纣王瞥见比干,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

却还是抬手示意乐师停下,“先赐座吧。”2 七窍玲珑心比干没有落座,

他提着宫灯站在殿中,目光扫过满殿的奢华,又落在纣王那张被酒色熏染的脸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陛下,”他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东伯侯姜文焕已在孟津集结了五万大军,

西岐姬发也派南宫适领兵渡过黄河,三日内便会抵达牧野。朝中兵力空虚,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令,召回镇守东夷的军队,同时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再这样下去,

朝歌就危险了!”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舞姬们停下动作,

低着头不敢说话;乐师们握着乐器的手紧了紧,眼神里满是担忧。妲己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轻轻咳嗽了两声,纤弱的肩头微微颤抖,眼尾沁出一抹淡淡的红,声音软得像棉花:“陛下,

臣妾身子不适,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话,心口又开始疼了。

”纣王顿时没了心思听比干说话,连忙伸手搂住妲己,语气里满是心疼:“爱妃别急,

朕这就传太医来。”说着,他抬头瞪了比干一眼,“王叔,你也看到了,妲己身子弱,

这些烦心事改日再议不迟。今日是冬至,朕与爱妃赏雪饮酒,你就别扫了兴致。”“陛下!

”比干急得上前一步,宫灯的烛火晃了晃,险些熄灭,“军情紧急,哪还有时间拖延?

如今朝歌城内,百姓早已断粮,昨日臣路过南门,亲眼看见三个孩子冻饿而死,

尸体就摆在街边,无人收殓!而鹿台之上,每日耗费的粮草够一千百姓吃半年——陛下,

您怎能如此昏聩!”他的话刚说完,妲己忽然“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染红了纣王的龙袍。纣王大惊失色,抱着妲己连声呼喊:“爱妃!爱妃你怎么样?太医!

快传太医!”殿外的太医早已候着,闻言连忙提着药箱跑进来,跪在地上为妲己诊脉。

他把了半天脉,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颤巍巍地磕了个头:“启禀陛下,娘娘这是心脉受损,

气血两虚,寻常药物根本无用。臣……臣查阅过古籍,唯有一味‘七窍玲珑心’做药引,

才能保住娘娘的性命。”“七窍玲珑心?”纣王皱着眉,“那是什么东西?哪里能找到?

”太医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古籍上说,七窍玲珑心乃圣贤之心,千年难遇。

拥有此心者,必是忠君爱国、品德高尚之人……朝中恐怕只有……只有亚相大人,

才有可能拥有。”比干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他早听闻妲己蛊惑纣王,

剖孕妇之腹观胎,斩他的侄儿伯邑考做肉饼,却没料到这妖妇的矛头竟会指向自己。

他攥紧手中的朝笏,那朝笏是先帝帝乙赐给他的,上面刻着“忠君报国”四个大字,

此刻硌得他指节发白。“妖后!”他怒喝一声,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妲己,

“世间哪有什么七窍玲珑心?你分明是想借陛下之手,除掉老臣!”妲己躺在纣王怀里,

虚弱地睁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亚相大人怎能如此说臣妾?臣妾只是想活下去,

并没有要害大人的意思……若是大人不愿,那臣妾便死了算了,省得连累陛下烦心。”说着,

她便要挣扎着起身,一副要自寻短见的模样。3 比干剜心纣王连忙按住她,转头看向比干,

眼神冷得像殿外的雪:“王叔,你这话就错了。妲己是朕的爱妃,她若死了,

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朕记得,先祖曾说过,王叔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乃圣贤之心。

如今妲己病重,你若肯献出心来,既救了朕的爱妃,也显了你忠臣的本份,何乐而不为?

”比干盯着纣王,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眼眶忽然热了。他还记得,

纣王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王叔”,缠着他讲先祖开疆拓土的故事;他还记得,

纣王登基那年,握着他的手说,要做一个像成汤一样的贤君,让百姓安居乐业;他更记得,

先帝帝乙临终前,把纣王托付给他,说“比干,商朝的未来,就交给你了”。可如今,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影子?他被酒色迷了心窍,被妖妇蛊惑,

早已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君主了。比干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

像寒风穿过空荡的山谷:“商汤六百年基业,从成汤灭夏,到盘庚迁殷,多少先祖呕心沥血,

才创下这江山。如今,竟要毁在你我手中。好,朕便献这颗心,看你日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如何面对天下百姓!”他解下腰间的玉带,重重地摔在地上,玉带撞击金砖的声音,

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他缓缓敞开衣襟,露出坦荡的胸膛,那里皮肤松弛,

却能看到隐约的疤痕——那是当年随先帝平叛时,被敌人的长矛刺穿留下的;是治水时,

被洪水冲倒的树木砸伤留下的;是为了百姓,一次次舍生忘死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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