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王玮七年,做奴做婢一样的伺候他一家子。可他们却不念及我的半分好,
还想把我的女儿卖钱还债。我决心要和离带女儿脱离苦海。只恨王玮次次纠缠,
让我心神俱疲。大家都说,有了个女儿忍一忍不就过不去了,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有李青云肯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流言蜚语。“你只属于你自己,你可以选择做他的妻,
也可以选择不做。这都是你的自由,别人没有立场来批判你。”“徐娘子,
你只是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情而已。”他替我抹去脸上的泪水,“你没有任何错。
”…………黑虎在门口汪汪汪的大叫着,伴随着敲门声以及男人的喊叫声,“徐半霞,
你给老子滚出来!”丽云瑟瑟发抖的躲在我的怀中,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我环顾四周,
去了厨房拿了把菜刀提溜出去。门栓打开后,露出王玮那张酒气熏天的红脸。“你格老子的,
带着老子的女儿跑出来住,你什么意思?”他踉跄一步,想来抓我。
我亮出手中白拉拉的菜刀,“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一口一个老子,你王玮是了不得了?
”我把刀抬起作势要砍下去,“你给老娘听着,老娘跟你和离了,丽云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再敢来胡搅蛮缠,大不了咱们俩一块儿死了算了!
”我和王玮成亲七年,只有丽云一个女儿,他家两位老人早就看不惯我了,
觉得我生不出儿子。王玮又是个没出息的,手里有点闲钱就拿去赌拿去喝酒,
喝醉了心情不好还会打我。最开始我和他也是盲婚哑嫁,没有什么情谊,
只是嫁给了他又有了丽云让我无法脱身。本来我想着为了女儿,一辈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王玮这个丧良心居然还想着把丽云卖给人牙子,然后拿这钱去还债。
我听后只觉得不能再隐忍,当即提了和离。王玮不答应,我就趁着他不在家,
带着丽云回了我父母家。父母前两年已经离世,这座小屋子我时不时的也会回来休整。
只是落了灰,不过打理收拾了几天也还能继续住人。王玮刚开始只当我跑了,
也不知道谁透露了消息,知道了我在这里住着,竟然寻了过来。“你真是个疯婆子。
”王玮收回手,漏了怯。“哪有女人和离的,你跟我回去,我还能亏待你们母女俩?
”王玮换了态度,忽而讨好道。他看起来有些不清醒,“你是不知道啊,你走了后,
家里的畜生没人喂,又没人做饭洗衣,一家子没了你都快乱套了。”“好半霞你可让我好找,
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们一家不能没有你啊。”合计着是想让我回家继续干苦力当奴婢呢。
王玮有些黝黑的脸上因为喝了酒泛着红,他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目的。
我只觉得这幅作态让我恶心至极。他们一家子就跟蚂蟥一样,缠上了脚就像拼命地吸我的血,
榨干我的所有。我趁着他酒意上头,踹在了他的跨间。他哎哟哎哟的倒在门口痛叫,
脸上更红了几分,“杀人了,杀人了!”不过我这地界有点偏远,并没有人理会他。
“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再乱嚼舌根说我们娘俩儿的坏话,我就去报官把你抓起来。
”我重新把门栓插好,确认他无法进来,才匆匆进屋抱住了发抖的丽云。
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王玮昔日凶狠的脸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丽云不要怕,
娘会保护好你的,谁也不许带走你。”我把丽云抱进怀中,不想丽云看见我的眼泪。
我和丽云都已经被折磨的太久了。丽云坐在床边一文一文的数着卖手帕赚来的铜板。“娘亲,
一共五十四文。”丽云高兴地看向我,“娘亲好能干啊。”我被她逗得开怀,摸摸她的头发,
“咱家丽云也能干,跟谁学的,居然都能数这么多的数了。”“村东头的李夫子教我的,
不收我钱。”丽云像是在讲什么秘密一样,凑近我小声说道。
我若有所思的盯着丽云红扑扑的小脸,“夫子很好吗?”“嗯嗯。”丽云止不住点头。
隔了几日,我备了一盒甜糕去村东头,去寻了那名夫子。许是过了上学的时间,
学堂里面听不见孩童的声音,只见一名青袍窄衣的男子在门口躺椅上靠着看书。
他白/皙的手指在书页间翻动。我有些局促的捏紧了竹篮,“敢问这学堂的夫子在哪里?
”男子顿了几秒,从书页中露出一张俊俏的脸,看向我,“请问有何事?
”“我便是学堂里的夫子。”他站起身,理顺了衣袍。
我还以为夫子都是五六十岁的白发老头了,没想到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虽然他的衣袍简单,但是料子光顺,一看就和我们这些普通村民的穿着不一样。
而且他手掌无暇,皮肤像玉一样,整个人透着一股我说不出的感觉。总之,
我和他好似一个天一个地,这样明显的差别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夫子好。
”我不让自己露怯,向他行礼,“我家小女这段时间一直爱往夫子这边跑,
说是夫子会教她数数识字。想着怕是麻烦夫子了,
所以今日我特意带了点自己做的甜糕来给夫子,答谢这些日子夫子对小女的照顾。
”“不碍事的。”李夫子态度温和,但是并没有打算接过我的甜糕。
我又找了些话题说了几句,但是言毕,李夫子还是只说让我把甜糕带回去给丽云吃就行。
我心下有些焦急,“实在不瞒夫子,我是有一事相求。”“什么事?
”“我想恳求夫子闲时也教我家丽云几个字,不用跟其他学童一样上学堂,
只愿夫子得空了指点指点我家孩子就行。”我朝他走近,将竹篮放在一旁,顺势跪下,
“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出息,丽云也是个女子,我不想她以后落得跟我一样凄苦。
”“人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虽说读书向来都是男人做的事,
丽云一介女子我也不盼她读出什么名堂,只希望她能够做个读书识字的明白人。”我想磕头,
“像我一样大字认不得几个,最后糊涂的过半辈子,这样的日子我不想丽云再过下去。
”要触地的额头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拦住。李夫子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使不得,
这样的大礼我怎么受得起。”“起来吧徐娘子。”他隔着衣料扶起我,“不过一件举手小事,
你说了我自然会答应。”日光落在他的眉眼,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皙。
他的眼神看向我,清澈如水。“其实读书识字这种事不是男人才能做。”“只要是真心求学,
不论男女不论贫富,我一概不拒。”没了王玮的生活,感觉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最近我又更加卖力的去接绣活了,因为丽云跟着李夫子去学堂了,
虽然李夫子说不收丽云的学费,但是也不能真叫李夫子白白出力。我的绣工虽说不是顶好,
但是也是小有名气。只是这双手现在饱经风霜,看起来如三旬妇人一般起了皱褶,
还有些疤痕留在上面。那都是在王家干活时留下的痕迹。在王家我就没过过几天顺心日子。
不仅要做饭喂鸡,还要绣些花样手帕拿出去卖补贴家用,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人来用。
就算是这样,王家那几口人还是对我不满意,也不真心把丽云当自家人。眼看天色晦暗,
只怕是要下雨。我拿了蓑衣打算去接丽云。到了学堂,却看见了王玮涨红一张脸堵在门口。
“老子是她爹,凭什么不让我领她回去?”丽云躲在李夫子背后,不敢面对王玮。
“小杂/种,你给我出来,一股脑的往这男的身边凑,难不成徐半霞背着我给你找二爹了?
”王玮伸手要去抓丽云,但是被李夫子挡住了。我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神俱裂,连忙跑近,
边跑边喊,“王玮你个天杀的,你要做什么?”王玮转过头来看我,“哟,你们娘俩出息啊,
我还活着呢,就找其他相好。”“你闭嘴!”我恨透了他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一巴掌打了过去。王玮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下一瞬暴起,也抡起大掌作势要打我。
那副神情我这七年曾看了无数遍,次次都让我痛不欲生。我想反抗,
可是身体却因为刻在心里的惧怕而僵住。我下意识的闭上眼,想尖叫着跑开,
可是腿就跟生了芽一样无法动弹。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耳边反而传来了王玮的痛呼声。
睁眼只看见李夫子伸手抓住了王玮的手腕,那手腕呈现出扭曲的弧度。他的神色冰冷,
“大呼小叫的撒泼,还想对女人动手,一个男的活成你这样不如死了算了。”“你个小白脸,
你说什么?”王玮仍不服软,叫嚣道。于是李夫子手上更加用力,王玮止不住乱叫。
“你再说一句试试?”王玮许是明白过来自己踢到硬板了,连连告饶,最后灰不溜秋的逃了。
场面平复下来后,我把丽云拉了过来,确认她没有被王玮伤害。我松了口气,
随后心里涌上一股难堪。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偏偏这王玮就跟狗皮膏药一样丢不开,
几次三番的来打扰我和丽云的生活。如今连李夫子也被波及了。“多谢夫子出手相救。
”我闷声道,“只是连累夫子无辜的卷入这场风波。”“我想和他和离的,
可是他不肯……为什么他不肯放过我和丽云。就算他不爱我,但丽云是他的女儿啊,
为什么要在外面这样作践我和丽云的名声……”丽云也在我的怀里悄悄落泪,
我安抚的拍着丽云的背,对李夫子说道,“如果夫子觉得麻烦,以后我就不带丽云来学堂了。
”“今日天色不好,我先带丽云回去了,下次再报答夫子恩情。”我牵着丽云的小手,
转身离开。背后却传来了李夫子的声音。“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想要安稳生活本就不易,
今日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回头看他,只见他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
想来是才从屋里拿出来的。“天要下雨,带把伞走吧。”我摇头想要拒绝。
“明日丽云上学堂再给我带来也行,请收下吧徐娘子。”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我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欣喜,他居然还愿意留丽云在学堂继续念书。“多谢夫子多谢夫子。
”我真的是在高兴,可是眼泪却快控制不住要掉下来。“我叫李青云。”他将伞递给我,
还有一方干净的手帕,“别一口一个夫子,太见外了。”丽云如常的在李青云的学堂里上学。
我不敢再让丽云独自一人上下学堂,每日都要接送她来往。只是手里接的绣活多,
还要照顾丽云,时日久了,我也有点吃不消这样高强度的生活。今天去接丽云的时候迟了些,
学堂里的孩童都散尽了,只有丽云和李青云还在门口,李青云正摇着蒲扇为丽云扇风。
“娘亲,你终于来接我了,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丽云松开李青云的衣角,
跑着向我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我点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傻话。”“夫子,
今日麻烦你了。”我向李青云道谢,“多亏了夫子平日对丽云的照顾,
连带着我也跟着省了不少心。”李青云扇着手中的蒲扇,发丝摇晃,
他亮如皎月的眸子落在我和丽云的身上,“区区小事,徐娘子不必次次道谢,搞得分外生疏。
”“只是……徐娘子你这面色?”李青云向我走近,想把我的脸看的仔细再仔细,
“是不是最近操劳过度?”操劳过度?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可是我只能让我的心去适应这种劳累,但我的身体却无法承受这样重的压力。
于是压力几乎快压垮我,变成了我手上的疤痕,我眼角的细纹,还有我藏在黑发之下的白丝。
今年我才二十三,看起来和三四旬的妇人已经没有什么差别。王玮一家压着我太久了。
七年我不曾过过几天快活日子,现在我想要和他王玮和离,他也不肯放过我。
我把我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丽云身上,只希望离开了王玮以后,
能让我的女儿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不求富贵,只求安稳无虞。她还这样小,
我决不能让王玮轻易地断送她的后半生。我过得太沉郁了,心里的这种苦闷无人可说,
无人在乎。第一个关心我是不是过得太劳累的人,居然是相识不过几月的李青云。
“娘亲好像真的很累。”丽云也学着大人地样子,来探看我的神情,得出这个结论。
丽云沮丧着小脸,“都怪我拖累娘亲了。”我对丽云摇头,告诉她不准瞎想。
在丽云面前我一直没有透露出过自己的疲倦,也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苦痛,一个几岁大的孩童,
只需要每日都过得开心快乐就好。我只跟李青云说道,“只是最近日子忙着赶工一批绣活,
没太能休息好。”我以为李青云会劝我不要这么拼命,或者说再找一个夫家分担压力,
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的,我以为他也一样。可他只叹息,“世道无常,
孤儿寡母着实不易。”我带着丽云回家去了,鬼使神差的,
快要转角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学堂的方向,一抹青色的人影仍然矗立在屋檐之下。
虽然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能感知到他的身形端正笔直。如松如竹。
我的脑子里蓦然跳出来这几个字。顾客里面多了一个李青云。他也给我下了一批单子,
都是些粗布短衣,大小不一,但是总的来说都是干活穿的。“这是给谁的?”我好奇问道。
李青云想了想,“近来收成不好,一些相识的农户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想着快要换季,
便给他们做些衣服送去,免得秋冬难捱。”或许李青云是个财主家的儿子吧,出手阔绰,
一开口就了这么多衣服。我隐隐感知到他家境不俗,
从他平日里的谈吐见识还有吃住穿着就能看出来,这样的人不用脑子想也不缺吃穿,
他又何必蜗居在这桃溪村当教书先生?但我没有多问,只是确认好数量和款式就开始裁衣。
这些衣服不需要什么花样,只要做的扎实保暖就好,所以对我来说也不需要费很多脑筋。
等交付给李青云的时候,他露出很满意的神色,“徐娘子做事情让人放心。
”他将装着银两的袋子递给我,我掂一掂把钱袋子递了回去,不由叹气,“夫子,
可是不小心数多了?”我希望他是数多了。然而李青云并不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你一个人做了那么多件衣服,质量又稳妥,按理也该给你提价。”“请收下吧,徐娘子。
”李青云的声音有些低,手上轻微用力,钱袋子往我这边挪动,“这是你应得的,
何故愁眉苦脸。”“做一份事收一分钱,我没多给你,你也不要为难。
”李青云和着两个车夫带着衣服走远了,黑虎被车轮的声音惊动,又开始汪汪叫。
在屋里看书的丽云探头看出来,挥舞着小手,“黑虎不准乱叫,夫子是好人!!
”我捏紧了手中的钱袋子,袋子似乎带了点他身上的冷香,像梅,
又像泉水激石散发出来的一点清透凉意。李青云不明说我也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
一种我能接受的方式来帮助我。他从不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评判我执意和离是对是错,
也不自我的断定我如今的生活是好是坏。他只说,“孤儿寡母着实不易。”夫子是好人。
李青云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可是他的气息好像还留在我的身边。我把木门合拢,
开始准备今晚的饭菜。丽云闻见香味,馋嘴的想要先捞一块东坡肉,这是她最爱吃的菜。
我拍下她的小手,“烫,急什么。”丽云委屈的瘪嘴,随后又憨笑起来,
“夫子也最爱东坡肉,夫子说他家的厨子做这个可好吃了。”“但是我觉得,
肯定没有我娘亲做的好吃。”我思绪一转,两指捏起丽云肉嘟嘟的小脸,
“夫子对我们好不好?”丽云的眼睛发亮,脆生生道,“好!
”“那丽云上学堂的时候愿不愿意带点夫子爱吃的东坡肉,分享给夫子呢?
”“丽云愿意!”“真乖。”我亲亲丽云的鬓角,“记住哦,这是丽云想带给夫子的。
”丽云温顺的靠在我的怀中,脸色红润,朝气蓬勃。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神情。没了王玮,
我们只会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前两日去接丽云的时候,李青云亲自把食盒递给了我。
他笑的轻快,“今日托丽云的口福,难得吃到这样美味的东坡肉。”丽云也笑着,
肉感的脸颊有点鼓起,“这是娘亲做的,要托娘亲的福,我们才能吃到好吃的。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和话语都悄无声息的跑进了我心里。一种被肯定,
被夸讲的喜悦油然而生。可是下一瞬,落寞又侵袭向我。之前刚嫁入王家的时候,
王父王母总是对我挑三拣四,我初时还想着要把事情做的更全面更好,
用行动去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可是并没有什么用。还记得除夕那晚,
我花了半天时间准备晚饭,各色各样只要是我擅长的菜全都端上了桌,满满当当的,
看过去色香味全俱。我从几岁开始就在灶头间打滚,很多人都夸我烧得一手好菜。
我花了很多心思准备年夜饭,自己很满意这次的饭菜,只等待着王家人对这次年夜饭的评价。
可是王母挑挑拣拣,筷子在一盘东坡肉里翻转,只夹走了瘦肉,留了半块肥肉在盘中,
她嚼了几口,“又肥又瘦的,叫人怎么吃?”“你不知道你家公公爱吃肥肉,
我和阿虎吃不进肥肉?你把肥肉瘦肉弄成一坨,我们几个人都别吃好了!
你是不是专门给你自己做的,算好了我们不喜欢吃这种,到时候你就能自己吃一整盘的肉了?
”王母咄咄逼人,筷子却不停,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王玮碗里,“阿虎快吃,多吃些。
”我捏紧了围裙的边角,“娘……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王母不依不饶,又开始点评,
一桌子菜竟然就没有几个能合她心意的。我心里隐秘的期待就这样死在了角落,
王家三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农事,
对于我累了大半天做出来的团圆饭没有任何一句夸奖。不对,我甚至连一句辛苦了都没听到。
我得到的只有他们对我的挑剔,打量,故意刁难。王父夹了一颗花生米,就着酒下肚,
“这花生酥的不好,没外面卖的香。”我看着他们三人漫不经心的神情,
嘴巴一张一合全是在针对我这个外人,只觉得连日积累的怨气快要在此刻喷薄而出。“爹,
娘,好歹也是我劳累了大半天做的饭菜,不说功劳也有苦劳,
就算这样也不能让你们对我多几分满意吗?”王氏父母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只是又夹了几筷子肉。他们的漠然激发了我的怒气,
以前曾多次辗转在心底的话忍不住一股脑的倒出来,
“我也是你们家上门提亲明媒正娶进来的,这一年我事事亲为没有怨言,
自认为拿出一腔真心对你们家,可是你们呢?有把我当做你们王家人吗?我是你们的儿媳妇!
是王玮亲自求娶的老婆!我不是奴婢不是下人!”“就算是请外面的厨子做这一桌子菜,
那也得给别人钱吧,我呢?我辛辛苦苦做出来有谁念我一分好?!
”如果以后一直要过这样的日子,那不如直接和离算了。我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个事情。
可能是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火的原因,王父王母有些怯怯,停了筷子,面上略有几分心虚。
他们没说话,王玮倒是开口了,他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酒水因这力度泼洒到了桌面上,
“够了!”王玮喝了酒的脸泛红,他的眼神阴鸷的盯着我,“你个婆娘怎么这么多嘴?
”“侍奉公婆是你的本分,老子给你脸了让你在这对他们大呼小叫,
不把老子放眼里了是不是?!”有了王玮的帮腔,王母一下子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是啊,
谁家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不能?”他们三个人的黑影在灯下融成一坨,摇摇晃晃,
巨大的阴影仿佛张开口的兽,狰狞的笑着,舞动着四肢,要将我吞没。“和离。
”我看着王玮吃惊的眼神,字字铿锵地再次重复,“我要和离。
”我还以为王玮吃惊过后会好声好气挽留我几句,亦或者把他的怒火收一收,可是都没有。
代替王玮回答我的是他的拳脚。王玮把酒碗拿起来就往我身上丢,砸的我好疼,
让我蜷缩起了身体。“老子让你说和离!”他站起来,阴影随之逼近我,
瞬息间一个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除夕吃团圆饭,你非要不长眼的闹事情!
”原来巴掌的可以发出这么清脆的响声,原来拳头碰在身上会发出这样沉闷的响声,
原来烛火明灭的一瞬间也会发出响声……我的视线模糊,有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身体的痛觉也在模糊。如果不是那天王母怕出人命拦住了王玮,可能我就死在了除夕夜。
他们叫了赤脚大夫给我开药,大夫说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王玮一家的态度转变了,
罕见的对我嘘寒问暖,王玮也哭着鼻子说他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会好好对我。
我只说让我回娘家看看父母,回来以后再说和不和离的事情。“忍一忍吧,
日子忍忍就过去了,何况你还有个孩子。”父亲抽着旱烟,沉默半响,说出这么一句话。
母亲红了眼睛,别过脸去擦眼泪,也不同意我怀着孩子和离。再看见王玮,
我要和离的字眼卡在喉咙,无意识的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
门外传来类似什么东西坠落在地的异响,手指上一阵刺痛唤醒了我的思绪。
一滴血沾在了绣品上。我侧耳,仔细分辨着那门外的声音,
可是前一会儿听见的声音就跟我出现的幻觉一样,现在外面安静的只有鸟鸣。
我安慰自己可能是野猫路过而已,但我的心还是止不住加速了跳动。因为紧张,
手中的绣帕被我捏的变了形。我放轻脚步,靠近门扉,确认外面没有一丝奇怪的声音。
推开门后,一切如常,只是不见了黑虎的踪影。这黑虎平时都乖乖待在院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趁着我送丽云上学堂的时候贪玩跑出去了。正想关上门,
却感受到了有一股阻力,不让我将门合拢。我心头莫名一跳,不敢往门后看,
只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希望刚刚的阻力只是自己感觉错了。可是门扉依旧一动不动,
我的视线下出现了一只手掌落在门扉的一边。“徐半霞。”熟悉的声音响在脚边。
我不敢再看,急忙松手匆匆转身,企图逃脱这一隅小院。那只手转而迅疾的抓住我的脚踝,
我想要抬起的脚失了重心,就此狼狈的倒地。我吃痛的捂住手拐,那黑影又在蔓延,
它笼罩在我的头顶,阴笑道,“你真以为你能逃得脱我?”“你一辈子都只能是老子家的人!
”王玮不知道用什么,想要绑住我的双脚。之前的凶悍无畏,在这一方只有我与他的天地,
统统被瓦解。我本能的感到战栗与恐慌,甚至不敢去看王玮的表情,
只顾着拼了命的挣脱他的桎梏,“我要去报官!报官!”“今天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我就要去告官老爷说你强抢民妇,你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你算哪门子民妇,哈哈,
你还没跟我和离呢,婚书黑字白纸的写着你还是我的媳妇儿。”王玮蛮力的擒住了我,
将我的双脚捆住。我慌了神,胡乱地动弹,脚阴差阳错的蹬在了王玮的胸口。“格老子的。
”我听见王玮痛骂。还没等我转头去看是个什么情况,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便再也听不见王玮的声音了。再睁眼是一间堆满了干草柴火的小屋。我环顾四周,
熟悉感涌上心头,这是王玮家的侧屋,专门用来堆柴火的。后脑勺的痛感依旧存在,
提醒着我之前的事情。这王玮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我狠狠地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水,
双手双脚都被捆住,难以挣开。外面的王玮听见了我发出的声响,不耐烦的敲了敲木门,
“臭婆娘,别想逃走。”“那小泼皮我还没逮着机会抓回来,等我过两天再去找她。
”王玮的脸透过窗柩,脸上的肉被牵扯出渗人的弧度,他眼神阴冷,“你们都是我王家女,
成天住外面像什么话?”“之前好声好气的求你回来,你给我甩脸子,
还敢勾搭野男人来对付我。现在我看谁来救你!”我却只听得见王玮要去抓丽云的话,
激愤道,“你还有没有心,那是你的女儿啊,如果不是你想要卖掉她,我怎么会带着她离开?
”“女儿顶个屁用。”王玮冷哼,“白浪费粮食的东西。”我怒从心来,因为情绪太过激动,
眼里盈出一些湿意,“可是那是你女儿啊……女儿!你的亲骨肉!”王玮并不和我争论,
转身离开,不知道哪去了。“王玮——王玮!”我费力的站起身,跳到窗边,想要叫他回来。
王玮已不见了人影。王母抓了鸡食,正站在鸡圈边喂鸡,听见我的声音她不满地吼了声,
“晦气东西,真是折寿的,快别叫了,丢死人了!”我用肩膀狠狠撞了下窗柩,
表达我的不满,“你是什么老不死的,听你说话我才觉得晦气!”学堂外,
丽云等得天都快黑了。“娘亲是不是忘记来接我了……”丽云丧气的垂着头。
李青云揉了揉丽云的头顶,以示安抚,“怎么会呢,说不定你娘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娘亲从来没这么晚来接过我,我想回家了夫子。”丽云不安道,
“可是娘亲勒令不准我一个人回家。”丽云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李青云,
小九九就差摆在明面上了。李青云也觉得很奇怪,徐娘子对于丽云的事情向来都是很上心的,
怎么可能这么迟还不来接丽云?之前,要不是怕和来接丽云的徐娘子错过,
他早就送丽云回去了。李青云牵着丽云的手,趁着暮色未迟,带丽云回了徐半霞住的小院子。
快要到院子的时候,丽云忽而顿住,嘬嘬嘬的唤着什么,但她没有得到回应。
她挣开了李青云的手,一边喊着黑虎一边跑到小路边,她拨开草叶,
一只黑乎乎的大狗躺在草丛里。丽云急切的呼喊着黑虎黑虎,可是大狗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像是已经死僵了。“夫子,呜呜呜,黑虎怎么了?它不理我。”丽云眼泪落下,
转头看向李青云。李青云眉头瞬间皱起,他看向院门,那处紧闭,烟囱没有冒烟,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在里面。“徐娘子可在家?”不出所料,没有人回答。李青云顿感不妙,
用蛮力破开了院门,他急忙的走近那没关上的屋门,只见一条没有绣完的手帕,
皱巴巴掉在地上。他拿起来,帕子上留着脚印和几滴血的痕迹。
门角处还有一个破旧的钱袋子,李青云低身捡起,不用靠近都能闻见一股酸臭的酒气和汗味。
“娘亲呢?”丽云跟在李青云的后面进了屋,却没发现徐半霞的踪影。丽云毕竟年纪还小,
黑虎的死加上长时间看不见徐半霞让她焦虑起来,眼泪又开始滴落,
“娘亲是不是出事情了啊?我要娘亲,呜呜……”李青云一手拿着绣帕一手拿着钱袋子,
转身,敛下自己的情绪,温柔地问丽云,“丽云,先别哭好吗?看看这个袋子,你可认得?
”丽云抽噎几声,擦干净眼泪,仔细辨认那钱袋子,嗫喏道,
“这是父亲的……我记得父亲的钱袋也是这个样子。”“再看看呢,确定是他的?
”李青云把钱袋凑近丽云。丽云重重点头,“嗯嗯,就是父亲的,只有他的钱袋子这么臭。
”李青云轻笑出声,手却握紧了钱袋子。他嫌恶的将钱袋子收进自己的袖中,
用茶壶里的水清洗掌心。光线昏沉,李青云的身影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散发出不可忽视的压迫。
可他只是轻柔的点了下丽云的额头,“走吧,我带你去找娘亲。”天色已然黑成一片。
我感觉又渴又饿,但是王母跟我吵了一架,按照她的脾气,这一晚上估计我都没有吃的了。
外面飘来的菜香无法避免的窜进我的鼻间,我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王玮趁着夜色回来了,
他大声地开门关门,我只听脚步声都知道,他这又是出去喝酒赌钱去了。
里屋传来王母和王玮的私语声,王玮忽然暴喝一声泼妇。我将自己的身躯缩进角落。
木门从外面被打开了,王玮踉跄着脚步,脸色通红,双眼还算清醒的找到我的所在。
“都这样了你还敢我老娘叫板?”王玮逼近我,酒气扑面而来,“徐半霞,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还真是个犟脾气。”我被捆在身后的手又开始发抖,醉酒的王玮打人最狠了。“说话!
”王玮一脚踹在了我心窝。我咬紧了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怎么对付王玮。
可是和王玮是讲不了道理的,他清醒的时候是这样,喝醉了更没可能讲得通。
王玮抓着我的头发,一只手在我身上游走,“我的钱袋子丢了,是不是你给我顺走了?
”他吐息间,酒气扑在我的脸上,我忍住呕吐的冲动,别过头尽量避开他的动作,“我没有。
”“撒谎!”他猛地发力,扯开我的衣裳。我被他的举动彻底激怒,
恐惧和慌张都暂时被压了下去,“够了!我说了我没有!”我的挣扎落在他的眼里不痛不痒,
他哼哼的闷笑,意味不明。当他的手放在我的腰带上的时候,我觉得有只蛇缠住了我,
让我难以呼吸。“求求你,别这样好吗?”我被迫收起我的愤怒怨恨,哀求道,哭泣道。
王玮不理会我。衣带掉落,我哭喊的声音合着门外的狗叫声一同响起,混杂起来。
王玮被吵的耳朵疼,顺手甩了我一巴掌。他略微昏沉的思绪回笼,转身看向门外,
只见火光将侧屋包围。“谁在外面?”王玮无意识的躬身,警惕道。方才还喧闹的院子,
似乎被施了法术,陷入寂静之中。片刻过后,一道清澈又飘忽的男声悠悠传进侧屋,
“李某深夜拜访,烦请开门。”王玮靠近我,不做回答,只是把门口那处盯着。
我不敢确信的看着门口,可是木门将外界隔绝了开来。“开门。
”得不到回应的李青云用眼神示意左右的人,直接“砰——”得将门给破开,
本就不牢靠的木门此刻摇摇欲坠。李青云和一众官差模样的人显露在我和王玮面前。
明明前一刻我还无比希望有人出现来救我,可是真有人出现了,我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怯意。
李青云总是一副干净从容的神态,但我却老是在他面前显得很落魄很卑微。
我说不出眼下我是喜悦更多还是窘迫更多,只能并起双脚尽可能的将我的身躯遮挡住,
似乎这样也能把我落魄遮掩住一些。看见是李青云以后,王玮恢复了一些底气,
他掐住我的手腕,狠狠地盯着李青云,“怎么,来救你的小情人了?”“不得口出狂言。
”李青云屏退官兵,语气温和的劝诫道。王玮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转向我说道,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勾搭男人的本事。”“只可惜……”王玮松开我的手,扯住我的头发,
迫使我向他贴近。他斜睨李青云,“徐半霞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带她回家,天经地义,
你和这么些官兵私闯民宅,仗势欺人是吧!”喝了酒的王玮胆子都比平时大了几倍,
他扯着嗓子吼道,“不管我是打她还是骂她,那都是她该受着的,她是我王家的媳妇!
我们的家务事外人插什么手?你们这些人摆这么大阵仗是给谁看的?
”李青云笑吟吟的看着王玮,火光映射下,他的笑意有些冷。下一秒,
李青云一脚把王玮踹到在地,王玮闷哼一声,捂住腰部止不住痛呼。“学不会闭嘴是不是?
”李青云居高临下的俯视王玮,鞋底辗在王玮的手掌上,“学不会我就教教你。
”王玮大叫几声,居然就这样晕了过去,不省人事。我呆呆的看着李青云,
原来他还有这么凶狠的一面吗?“徐娘子,冒犯了。”李青云不再看王玮,
用匕首割开了我手脚上的麻绳。我有些麻木的活动了下四肢,收敛自己敞开的衣裳,
低下头看地面,“多谢夫子相救。”李青云扶我起身,可我因为双脚僵麻,
走了没两步就控制不住歪向一边。“再次冒犯,徐娘子,还望见谅。
”李青云忽的将我抱了起来,双脚离地的恐惧感侵袭着我的心,我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脖子。
李青云轻笑一声,“不必惊慌。”他抱着我走远,那倒地的王玮,那被制住的王父王母,
那会传出叫骂声的破旧院子渐渐从我视线里离去。满天繁星,炬火照路。
李青云和我的影子浑然一体,在这乡间小道上,一路作伴。“娘亲,我回来啦。
”丽云推门而入。才过几个月,丽云又长高了一些,以前的衣服已经不太合身了。
我正在给她做要过冬的棉衣,见她回来了,连忙招呼她进屋去去寒气。“明天就是冬至了。
”丽云乖巧的趴在我的膝上,“娘亲,包饺子吃好不好呀。
”都要冬至了吗……可是王玮被收押的事情好像还发生在昨日。由于我和王玮的婚书还在,
官府不承认我和王玮和离成功。本来我想当着县令的面把和离这个事情解决掉的,
但王玮却好像换了个人。他哭的眼泪鼻涕混成一块,一直跟我说对不起,